“我是校长,我是为你好,你跑什么?”一位中年男子说,只见他把黑框眼镜拉到鼻尖,扯住学生校服一角,我便放慢脚步,侧耳聆听,中年男子接着道:“它没打疫苗,要是把你咬到了怎么办”。我便四处张望,心想着那些学生又趁打扫卫生的空隙不是撸猫就是逗狗,发现樟树林的沥青上有只肥猫,躺在地上晒太阳,时不时用爪子挠头,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也不怕人,我心中也燃起怒火,因为我打小就不喜欢猫。
记得小时候,我家后院邻居家有一座柴房,主人也不曾打理,年久失修,一边坍塌,残垣断壁里有许多草垛,这里便成了野猫的天堂。单就我家放在砧板上的肉,拿东西的功夫,就能看到黑猫跳上灶台,衔起肉便转身蹿跑了;更不必说我在鱼缸里养的各种各样的观赏鱼,只要窗子没关,或是留有小缝,它也能用前爪拨开进客厅,缸里便是翻江倒海,一片狼藉,甚至有时鳞片也不曾为我留下,让人颇为恼火。为此,我与父亲商讨,一定要把他们抓住,奈何那群野东西警惕性太高,没等你靠近,它远远的就溜了,父亲只有买来荷兰网,在窗子上铺一层。
偶然间在一个蝉噪的下午,接连不断的传来幽咽声,“唔——唔唔——啊嘎”惊醒了睡梦中的我,只见一只灰猫因贪吃钻入了老鼠笼,触发了机关,笼门反锁,嘴被钩住,后肢不停的倒退,前爪乱抓笼子,奈何它越挣扎只会越钩越紧。我内心顿时高兴极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拿着木棍子不停的敲笼子,它就咆哮,强烈的求生欲,让它的爪子和嘴巴开始流血。我本想让它就这样自生自灭,后来叫声确实让人毛骨悚然,我动了恻隐之心,但奶奶说留着是祸害,奶奶用火钳将其夹出,用绳子拴住,刚开始不停的想挣脱束缚,后来筋疲力竭了,趴在地上,眼睛有泪渍,我们便不再管它。母亲本就有好生之德,工作结束回家,见猫已经奄奄一息,她悄悄的靠近,轻轻的抚摸猫的头和脊背,它也显出非常可怜的样子,正当母亲要解开绳结时,可能是触碰到了它的伤口,灰猫反咬一口,一溜烟不见了,留下母亲大拇指上深深地牙印和不断外涌的鲜血。为此父亲大发雷霆,责怪母亲不该多管闲事。自此,我家与猫结下了梁子。
几年后的腊月,家家都在备年货,每家做肉糕的猪肉和鲜鱼是必不可少的,我家将这些原材料放在后房。待到吃完晚饭,父亲听到窸窣声,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房中,迅速关上房门,打开灯,只见一只黑猫吐出嘴里的鱼,从桌上一跃而下,朝门缝钻,无果;又四处逃窜,父子俩人手一根木棍,把猫撵到柜子的底下,此时的我,旧仇涌上心头,绝不手软,秋风扫落叶之势,棍子所到之处,必传来凄厉之声,直到它发不出声音,我以为将它打死,父子合起来将黑猫架出,只见它浑身的毛鬣起来,垂头大口喘出白气,父亲嘱咐千万不能用手去挨它,以免重蹈覆辙。他用棍子将其头摁住,脚踩着棍子,我搭手用铁丝箍一个圈,穿过脖子勒住头,提将起来,往地上如同摔皮球。母亲叮嘱我们不要打死它,教训一下,适可而止。我与父亲有种不谋而合的默契,将它吊在院子里的拖把架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猫,喉管里发出的声音更加凄惨,应是苦苦哀求,我们便不再管它。
翌日,睁开眼睛便去看猫,身体僵得笔直,四脚张开,黝黑发亮的皮毛上落满层层霜,嘴角的涎水已经冻成冰棱。听老一辈人讲,猫有九条性命,是可以通灵的,也就是可以感知灵魂的生物,不能轻易把它们杀了,并且民间流传着“死猫挂树头,死狗弃水流”的俗语,佛教中称,猫是为数不多可以修成人形的牲畜,放在树上大概就是可以让它得道升仙。听到这里时,我就有些毛骨悚然,因为那只猫被我直接扔了,至于是否轮转六道,就不可得知了。心中的愤怒和愧疚暂时平衡了,但笼罩着神秘的恐惧感。
青年时期工作了,晚归是常态。进入冬月,天色已晚,橘黄的路灯氤氲着薄雾,飒飒西风把落叶吹的乱舞。只见院墙上两只绿色的眼睛,冒出幽灵般地光,着实瘆人,我虽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童年时喜欢听爷辈讲述神灵鬼怪的故事,此时脑中呈现出“魑魅魍魉、月子大娘、山叉”等等青面獠牙的形象,四下无人,数千根头发和汗毛竖起,额头冰凉,硬着头皮,捡起石头,朝院墙砸去,听到一声“喵~”,紧接着就是砖块被踩掉的声音,得知是猫,怦怦乱跳的心才逐渐回归平静。
又一日,我着急忙慌的回单位拿东西,办公处室都已关门,寂静中只剩安全通道的告示牌闪烁着诡异的光,上楼梯转角,余光中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毫无声响,钻入黑暗之中。此时已顾不得拿东西,倒是心里想一定要一探究竟。我将走廊、办公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踢动桌子,推移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只见一只细纹虎斑肥猫从桌下走出,刚想伸脚去踢它,转身就跑了。
数日后的晌午,我正津津有味的讲课,忽然太阳的影子被拉长,阴影逐渐靠近,那只细纹虎斑肥猫驻足与我对视,毫无顾忌的走到我身边,靠着我的腿边坐下,此时台下前排的几个人将焦点聚集在它身上,我手中的戒尺已经按捺不住,手起尺落,朝它天灵盖一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咚”,它的头猛的向下沉去,紧接着悄无声息的钻入孩子中间,我寻着它的足迹找去,我问中间的孩子:“看它在哪儿”,孩子有些诧异,睁大眼睛看着我,其中一女孩子发现脚下有异动,从座位上跳起来,尖叫一声“啊……”,急促的喊道:“在这里在这里”,一位男生摸了摸肥猫的头,顺势抱起两只前肢,不等我说小心,就往外面走去,将它放在花坛里。肥猫从始至终呈现出非常温顺的样子,毫不抵抗,也不乱叫,更没听说他咬人。
猫有他的生活,吓到我也许不是故意的;也许我对猫的刻板印象,但此猫非彼猫,不是所有的猫都有愧于我家;他在那里,你不去惹他,他便不曾打扰你的生活。很多天不见那猫,后来听人说,装袋将他送往柏子塔,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小雪前的凌晨,他站在石凳上,两眼炯炯有神,几根细鱼骨头似的白胡须,傲傲地动着,竖起尾巴,像将军挂印亦或雪里拖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