剡潇
网站用户
小时候家里过年需要贴对联，可家里离集市太远父亲嫌麻烦便从不去集市买，这时父亲便会带着我到村子西边的一户人家去让主人家帮忙写春联。
那主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身着长袍，身形修长挺拔，像一棵白杨树可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反倒更像是一棵老松。
而写春联的报酬往往很简单，可以是一两分钱也可以是一点吃食，反正主人从不在意这些，相反因为花不了多少钱，写的春联还比集市上便宜，村里不少人都会到这里来让主人家帮忙写。而主人家写的字确也娟秀而不失贵气，于是谁家但凡需要写信，记账，有红白喜事这些，小屋的主人必会被邀请在场。
听村里的人闲聊时我才知道小屋的主人原来并不是我们村的人，是在十年前才来的，那时我刚出生。
他才来时与村中的人从不交流，只是后来熟络之后大家才知道他原来是退伍军人抗过日，但每当问及姓名时他便只是摇摇头，仿佛自己的名字是一个痛苦的过去不愿提起。村里人都没什么文化，他好像读过许多书懂许多东西，于是反正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索性大家就称呼他为先生，对此他也并没有说什么。
我早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可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便一直没去小镇上读书，可父亲吃了一辈子没文化的亏不想让我输在起跑线上，思前想后决定让我先拜先生为师，先学着知识等凑出学费了再送我去上学。
于是父亲拿来家里的腊肉和仅有的钱带我来到了先生所住的小院。这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小院子，院子里的摆设到也简单，一侧种着些兰草和花卉，中间放一张桌子和几张凳子，另一侧却有些奇怪，种的全是一些枯枝。
先生收了腊肉没要钱，便说：“这个学生我收了”
父亲让我赶快跪下磕头行拜师礼，先生只是摆摆手说到：“新时代了不需要哪些封建的礼节了”让我只是鞠躬便可以了。
先生开始只是教我识字后来慢慢的交的东西便多了，算术、写诗、做文章，甚至还教了我点洋文。
相处时间久了我便发现先生有一个特殊的习惯——每天一到闲暇之余先生便会坐在椅子上看着院里的枯枝，一看便是两三个时辰。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到：“先生这些种的是什么呀？”
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很长很长，我听到后来忍不住犯困了，可先生依然自顾自的说着，似是回忆一般，我强撑着听完了整个故事，细节到记不得太多了，但斋普尔玫瑰之城的相遇，五束不同的玫瑰花，山中寺庙的万镜园，金色的玫瑰胸针，和村下小舍里的苦等，我却记得很清楚。
“你要到乡下去，还是得带着我啊”
“带你做什么？”
“为你抱茅草修屋顶，也陪你在床头听雨声啊！”
“我说不上来谁对谁错，只觉得乱哄哄的，像两辆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的争道，让人心惊胆战的。”
“那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就像过去那样做你的无忧小姐。”
我想他们这么相爱应该要一直在一起的啊，可为什么故事最后却是再也不见。
两年后我便去上学了，回来的日子变少了，与先生相处的日子也变少了，每次去找先生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着哪些枯枝发呆，眼里还总是充满悲痛。
再后来我要到更远的地方求学了，再没见过先生了，没想到再见是却是先生的最后一面。
我赶回来时先生已经气若游丝，躺在床上失去了我记忆里的光彩。先生一生无儿无女，作为先生唯一的学生我便当起了孝子的角色。
先生紧紧握住我的手死死盯着衣柜上的一个小盒子，我赶忙将他拿下来，先生只告诉我有把这个盒子同他一起下葬。
在外留学的表姐也回来了，满身的洋货，本已奄奄一息的先生却在看到表姐随时带的一瓶香水时激动了起来，我赶忙将香水递给先生，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好像在寻找什么，在先生翻到瓶底时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喃喃道：“原来你真的还爱着我！”说完先生便撒手人寰了。
我拿起那瓶香水打量起来，只见瓶身上印着一个金色的玫瑰胸针。我翻起瓶身来看，下面只印着一句话：“我在1913等你”。接着我打开了，先生让我陪他下葬的那个盒子。
里面只有一封信，一枚金色的胸针和一堆日记的照片。信是一个女子写的，我并未看懂他们所交谈的内容。只觉得有些眼熟罢了。可照片里的日记却让我不禁回忆起了多年前的故事：
“我为心中大道而放弃兄弟，但是若这大道连最亲近的人都救不得，他还能救谁？他真的可以悬壶济世吗？谁能告诉我？”
“这两年的恩爱，赌书泼茶，画眉簪花，难道都不过是你无可奈何的屈就吗？”
“你凭什么用我的孩子帮我还所谓孽债的傅兰君，今天我好恨你。”
“真该死，我为什么要那么狂妄，在自己还一无所有的时候自大的认为可以让你幸福，把你拖到顾家和我自己的泥潭里来。”
“还有原来你竟以为在斋普尔的玫瑰都是他送的，多可笑，我多可笑。”
“我依旧爱你，尽管你要杀了我，并且差点杀了我，我还是爱你，卑微如尘埃的爱着你。”
“如果你爱，我那有多好；如果你爱我，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在一起，多快活。”
“祝好，祝你下半辈子，一切都好；你知道吗？在乡下时我是如此期待一场雨。”
“南嘉木于你，你于我，我于程璧君，这个世界的爱情就是如此错位，谁也不能圆满”
“这些年南征北战，我身上挨过无数的枪子和刀剑，但是他们的杀伤力都不及一句，你不爱我，字字诛心。”
“我这一生失败透顶，民国三年等不到一场雨，这一生等不到一句，我爱你。”
这些便是照片里日记的内容了，日记的最后署名都是顾灵毓；一阵风从屋外吹来，将桌上的照片和书信吹动。我脑子里便不禁想起先生教过我的诗。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卿既不知我，何必要相识。
我走到院子里，院子里依然种着那些枯枝。以前我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先生种的不是枯枝，是玫瑰。只是我们这里的气候实在养不活它。
很快先生便要下葬了。我给先生特意打造了一块碑，上面篆刻：顾灵毓之墓。
尽管先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的真名，但我知道他就是那个在1913，民国三年等一场雨和傅兰君的那个顾灵毓。
“我在1913等你，若不能重逢，那便，梦里见或来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