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母亲的背影
(序言)
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在上语文课时,学过一篇文章,那是著名作家朱自清先生所写的一篇回忆性的散文——《父亲的背影》。
文章中所叙述的故事,以及他笔下所描画的、关于他父亲去买橘子时,攀爬栅栏和月台时所留下的背影,至今还深深地记在我的脑子里。之所以印象有这么的深刻,除了作家真挚的情感和细膩的文笔外;其实,还有另一个真正更为主要的原因,只不过是我一直把它深藏在自已的心里。
那就是在我童年的记忆深处,也曾留下过这样一个类似的、曾经更为深刻地震撼过我幼小的心灵的背影——我母亲的背影!
( 一)
如果要准确地说出,那是我几岁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真的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反正,绝对是在我上学之前,如此推算的话,大概就是在我6岁左右的样子吧。
那时的年纪,正好是刚刚有点记忆的年岁;也正是处于一个顽皮好动、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岁。更何况那个时代的我们,物质生活水平和现在的孩子们相比,就不仅仅是相对的低下和匮乏了。
因此,我们的童年也就完全没有买过什么玩具,也没有做过什么像样的游戏。稍比我大一点的孩子们,大都是在桔杆里捉捉迷藏、比一比爬爬树干呀、爬爬草山(草垛子)……有时,也会没有来由地自动分成两派,大家撅起小屁股,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把的尘土,就玩起了打灰战的游戏。到最后,一个个疯得汗流夹背、尘垢满面,个个灰猴一般,根本分不清你我。却也都开开心心地玩得不亦乐乎!当然,像我们还有些年龄小点的,就只能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后面,凑个人数而己。
(二)
俗话说,乐极生悲。 那时的家长们,都在忙于出工参加集体的生产劳动,老年人们也都要在家里忙着洗衣、烧火做饭、收拾锅碗瓢盆呀……等等等等,一些做不完的家务活,几乎没有人是闲着的。所以,也就根本没有什么成年人,有空来看护自家小孩的。这样,在玩耍的过程中,就难免有弄疼手的、摔痛脚的……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家当年的老屋门前,有一场禾场(就是比较宽阔的空地),紧挨着禾场的,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那时所谓的公路,也就是一条农村专门用来通行的土路而已。过了公路,就是生产队里的一片菜地,地里种有很多的大菜瓜,南瓜什么的,主要是队里用来喂猪的吧。当时的生产队里是建有猪场的。
那天,是在一个午后,父母亲都到队里出工去了。 当时,我和很多小伙伴们都在我家门前玩耍,大家正感到玩得无聊的时候,这时侯“嗵、嗵,嗵嗵地……”从路西头,开来了一台手扶拖拉机。那是我们生产队里刚买回来不久的。开车的还是我母亲拜结的一个家门的大侄子,现在我依然管他叫“马哥”的。其实他也不姓马,只不过是那个年头的大人们为了图个好养,就随便给子孙们起个名儿,什么马儿、狗儿、贱货……之类的,张口就是一个名。
马哥把车在我家的门口调转好方向停稳之后,我们一大群孩子”哗——”地一下,就全围了过去:爬的爬、看的看、摸的摸……叽叽喳喳地像打量一个稀奇似的。那时,一个生产队里能拥有一台手扶拖垃机,还真就是天大的稀奇!就更别提对我们这群孩子们而言了!!
当时,我就在拖拉机后面的拖厢、靠近扶手的地方,反反复复地、爬上爬下地一直演练过。因为我们都知道,手扶拖拉机再次开燃以后,就会开到西边队里的大禾场去,那头可有我们的父母亲们,在那里出工劳动呢。一时,我的心也暗暗地蠢蠢欲动,甚至都想到了见到母亲之后的欣喜。
手扶拖拉机终于如我们所预料地开响了。尽管在摇响手扶之前,马哥把我们这群孩子撵逐了好几遍,可在拖拉机启动的那一刹那,我们还是一哄而上,有两个大点的动作快,就从后面爬上去了,还有几个用手抓着拖厢后面的挡板、更多是被甩在了车后,大家跟着手扶拖拉机,一起尘土飞扬地奔跑。
因为事先有准备,所以车子启动之时,我也如愿以偿地抢到了我事先演练过的地方,并且,脚也已经离开了地面,整个身子悬趴在了车厢的沿板上。可出乎我预料的是,拖拉机在开动的过程中,由于速度和路面的不平造成了颠簸,并不象停稳时的那样好攀。
这时,马哥又为了彻底地甩脱后面紧跟着的孩子们,也一下子拉大了油门,车子就更加颠得厉害了。终于,在一个路面有口子的地方,随着一阵更为剧烈地颠抖,我终于被抛了下来,重重地摔在路边。面对突发状况,一半可能是真的摔疼了,一半也可能是当时受惊吓的,本能地一下子就“哇——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这时,从后面跟上来的小同伴们也停止了追撵,一下子围着我。有两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拉着我起来,见我最终都不能行走,就把我背回了家,交给了我奶奶。然后飞跑一般地去西头大禾场给大人们报信去了……
(三)
,“哎呀、呀——我的儿呀,我的娇娇!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这该拐吧!这该拐吧!!“(拐:方言。不好、不妙的意思)
母亲急匆匆地一到家,满脸的无比焦急又万分心疼的神情。这就是母亲当时一进门见到我后,给我留下的一个难忘的印象。
现在想来,在当时的社会背景和家庭条件压力下,母亲的内心深处,一定应该还交杂着一些其他的焦虑和不安的。只是,以我那时懵懵无知的年龄,是根本无法体察得到的。更多的可能是,当时她出于对子女疼爱的第一本能,母亲除了心疼,可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再去想别的什么了!!
不一会,父亲也赶回了家。可能是情急之下,对这件事所持的看法和处理的意见暂时不能一致,似乎还争论过几句。
那时,我们一家八口人。只有父母亲二个劳力,奶奶是留在家里以料理家务为主的。大姐、二姐,一个十二三岁的、一个十岁出头,都在上小学(大姐不久之后,就被迫退学回家参加生产劳动了),大哥估计也应该是该报名了吧,下面还有我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弟弟。
八张嘴两个劳力,在一九七五、六年的社会年代里,是个什么样的窘境?此刻,我只能无语!因为一思就心痛,痛得我不想在这里赘述。暂且就把话绕开了说吧,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社会背景下、那样的家庭条件中,突然因为我的意想不到的受伤,这对我的家庭来说,将意味着要面临什么?这对我父母的身心上来讲,又意味着将要增加些什么?
到了晚上,生产队里收工的时候,母亲就背着我,来到本队的一户人家。当时,仿佛听父母说过,这家的大伯在劳动的过程中,谁有个什么崴脚撇手的小伤,经他揉捏按摩几下,还是能有效果的。当他撩起我左裤管的时候,见我的左膝盖处已经红肿了许多,他每触摸一下,我都疼得大哭。见状,他对我母亲说,可能是腿断了什么的,反正他是没有办法的了。
第二天起,我母亲就用一个木板车拉着我,开始踏上了四处地寻医之路……
(四)
之所以说是寻医,是因为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可不是像现在的这个样子,到处是医院。更何况是在农村,绝对是没有卫生院诊所的。在我上学好几年以后,好象我们整个生产大队,才培养出了一个医生。说是医生,还是赤脚医生!也就是背个带有“十”字型符号的医疗箱(估计那里面就是她全部的医疗器材和药品),谁家有个什么感冒咳嗽、头疼脑热的,谁家叫就走到谁家去。像我这种断了腿的大伤,她们是万万治不了的!更何况我受伤的那年,好像还没有她这个医生呢!
那像我这种伤,都找谁治呢?那就是专门拜访寻找像我前面提到过的那位大伯一样的、这之类的、在某当地还有点能耐而又略有名气的人物。
记得母亲用木板车拉着我,好像东奔西访地跑过三、四个地方,也不知那时是些什么原因,反正都没能求医成功。也还记得其中有一次,是母亲辛辛苦苦地把我拉到一家去,结果人家不在家,听说是出门去了,不知当天能不能回来的。母亲就在人家门前等了好久,最后,还是又奈地拉着我往家里赶,到家时已近傍晚时分,光这一次来回,就用了半天时间。
第三天一朦朦早,母亲就又拉着木板车出发了。这次去的地方我很清楚,那可能是母亲万般无奈之下的最后地选择,也可能是母亲心里,当时寄予的最后一丝希望——这次要去的那个地方,当时叫北京医院。
咦——,这就奇怪了!刚才之前我不是说没有医院吗?现在怎么一下子又冒出来了一个医院呢?而且还名声不小,叫——北京医院!对!当地在那时的的确确就有这么一家医院,而且至今还在,规模也不小!现在也还是我们市内,为数不多的一家国家级三级甲等医院。它现在的全称叫江汉石油管理局职工中心总医院。
“它是1962年初,在党中央、国务院发布开发成立江汉油田的号令中,随着十万石油会战大军的到来,在原来卫生所的基础上,于1970年把北京医学院第四附属医院整个成建制地,搬迁到我们附近的江汉油田来的。”所以当时,我们那块的老百姓管它叫北京医院。
那有这样一家医院存在,为什么我的父母当初之时没想到呢?又为什么要说可能是我母亲最后的无奈之举和最后寄予的一丝希望呢?这就是大家对当时国家的医疗体制和对这家医院的了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现在从它的名称中,咱们还是能窥知个一、二来。
所谓“油田职工”医院,顾名思义,这不是一般随便什么患者都能进的!!我只知道,在我长大以后,这家医院才开始对咱们附近的乡村开放。但是,收费标准和服务的态度那是有区别的。在母亲她们那时,想进这家医院的门,如果你没有油田职工的证件,当地普通老百姓想进,那是门都没有的!更何况也还有钱的问题。现在,你就知道了我前面那么所说的缘由了吧。
可就是在这种明明知道的情况下,我母亲还是抱着她那一丝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希望出发了。她当时可能是抱着跪地求、也要去求一下的心理吧!
(五)
幸亏天无绝人路!
就在母亲拉着我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家距离医院总路程十一二里开外。现在算来,大概也走过5、6里路了),母亲遇上了一个认识的熟人。他在了解了母亲此行的目的后,就告诉母亲,在我们附近的后湖农场新河大队,有一个习武之人,非常擅长治疗跌打损伤、骨折之类的硬伤;而且,这人还和我亲姑妈家离得很近,当然,这是我去过之后才知道的。
母亲仿佛在绝望中,又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二话没说,立即调转方向就往回赶。
要知道,如果以我家为中心的话,北京医院是在北方距我家十一二里开外;而后湖农场新河大队是在南方距我家七、八里左右,而且这都是距离(也就是所谓的直线距离),其中的弯弯曲曲、拐拐折折的路程姑且忽略不计。
更为关键的是,要想从我们家这边,到后湖农场新河大队去,就必须要经过一条大河。这条河常年水面宽度近百米,就是我现在,一直把她等同视为母亲的河流,我管它就叫“母亲河”。
连通大河南北两岸的是一条公路。这条公路,可就不是之前,母亲用板车拉着我,走过的沟沟槽槽、凹凹凸凸的土路。它是一条国道,咱们国家的三一八国道。也是当时,在这个地方的、唯一的一条连通这条河道的公路。
河面上飞架着一座用混凝土浇灌而成的,彩虹似的拱形大桥。听父辈们讲,修建这座桥时候,征用了不少的民工,还调动了部队。大家肩挑手抬的,前后共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建成的。人们给它起名叫田关河红军桥。
而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座桥上。
(六)
母亲从去北京医院的半道上,回头往新河大队方向赶,当到达桥头时,已近中午时分。可能是连续赶路,母亲已经太累了,就歇了下来。
试想,一个三十四岁左右的农村妇女,拉着一架破旧的木板车,在沟沟槽槽、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还拉着一个六岁左古的孩子,颠颠簸簸地脚不停歇地赶了半天的路程,能不累吗?也许此刻你想像不到,就像我现在用手在触摸屏上,记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一样,也是无法亲身地去体会得到,母亲当初赶路奔波时的劳累的。
母亲当时休息了足足十多分钟的样子,才又拉起板车赶路。这次,感觉板车的速度与以往相比,是明显的不同的。刚开始走动不久,板车就渐渐地变得快了起来,我知道,那是母亲在开始爬桥之前,所发起地冲刺!
刚才我说过,这是一座彩虹似的拱桥。这样的形容,乍一听,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多烂漫啊!很美!是的,不但听起来美,而且,无论你是置身在河心的漁舟上,还是你信步漫游在河堤南北的两岸;无论你是远远地从东往西眺望也好,还是远远地由西往东眺望也好,你都能欣赏到一幅彩虹飞卧水云天一样梦幻般的美景!令你仿佛有一种已然置身于人间天堂——苏杭园林般感觉!
这座桥尽管看起很美,但让人行走起来的感受,就不是那么美妙了。一般人就算空着两手,从桥头底下走上桥顶,很少有不叫累的;但凡要通过桥去的汽车,也没有不提前预先加速的。经常亲眼看见有载重的车辆,冒着白烟、喘着粗气,最后还是不得不又慢慢地倒退了下去的。更时有车毁人亡之类的惨剧发生的噩讯,不绝耳闻。传言,后来大桥建成之后,因为坡度大徒,该桥的设计总工程师还因此而被判了刑的。
(七)
母亲就是在这样一座桥的桥头,拉着木板车快速地冲过了一阵后,渐渐地,就开始明显地感觉到板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慢到最后几乎就要停下来了!
这时,我似乎预感到了几分危机和不安。尽管在上桥之前,母亲就曾再三地叮嘱过我,叫我千万不要在车上乱动。可此刻,我不由紧张地抓牢木板车旁边上的扶手,探起前半身、翘起头来向前一望:啊——!那映入眼眸的一幕,一下把我震呆了!!
只见母亲低低地埋下着她的头,两只手死死地拽拉着板车的两个木把手。整个前半身努力地向前向下葡伏着,那根套在她肩背上的粗粗的拉绳,被勒绷得直直的;她的一条腿向前弯曲着,膝盖几乎都快接触到桥面了,另一条腿蹬得笔直……全身都在拚命地发力使劲!
见此情景,我的心瞬间震撼了!旋即又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和莫名的恐惧所淹没!我担心母亲拽不住板车而惶恐不安!我又害怕板车最后失去控制,会迅速倒退下去而万分恐惧!!一时不由吓得大声哭叫了起来:哎呀!姆妈呀——哎呀!姆妈呀——
“不要动啊!”母亲低着的头,发出了一声怒吼。
随即,我就发现木板车开始向桥中心的位置,横着摆了过去,并慢慢地朝横斜着的方向,终于又走动了起来。原来,是母亲改变了拉车的方向。当车快拉到桥对边的时候,母亲又调转方向,横斜着向桥的这边慢慢地往回拉。就这样,经过了几个来去的迂回拉移,板车终于艰难地到达了桥顶。
母亲停稳了板车,长长地舒了一口长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欣慰地微笑地看着我,一边玩笑似的口吻埋怨起来:唉——呀!这是个什么桥呀?怎么修的这么徒!?
看到母亲还算轻松的样子,我刚才还悬提在嗓门口的一颗心,才缓缓地落了回去。
又在桥顶上休息了片刻之后,母亲就动身拉着板车开始下桥了。虽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但看到那陡陡的坡度,还是让我的心,多少又有那么几分的紧张!
我依旧扑趴在板车上,用手紧紧地抓着那木板车上房边的扶手,翘起头,只见母亲双手把那木板车的两个把手,尽量地抽抬得高高,她的整个身子尽量往后仰撑着,双脚在前使劲地抵蹬着桥面。一步放着一步……木板车后面下方的拖木与桥面因为摩擦,而发出轰轰轰地摩擦声。这摩擦声后来伴随着母亲迈动脚步的频率变化,渐渐地、渐渐地变得又密又快了起来,后耒,板车以小跑的速度向前惯行了二三十米之后,才又逐渐地慢了下来,直到最后,木板车才又完全的回到了母亲掌控之中……
(后续)
后来,也不知是这位武师真是位高人,还是我的伤,压根就伤得并无大碍——这只是我现在的怀疑。
因为虽说当初是摔得行走不便,很有些红肿。但关键是受伤之后,我的双脚就再也未曾沾地。其间,要么是母亲用车拉着;要么就是在家躺着;就连上下车的过程中,也要不就是母亲抱着,要不就是母亲背着。
否则,怎么那位武师在检查了我的伤腿之后,就对母亲说,骨头没有断,可能是关节脱位了。然后就提起我的左脚,把我头朝下地抖了几抖,接着又把我平放地躺着一块木门板上,把我的伤腿掐掐捏捏拍打了一阵之后,我就能下地行走了。并且还信誓旦旦地、一再向我母亲拍胸保证:以后也绝对没问题了!
是的,这次受伤,确实对我以后的身体,没有留下什么任何丝毫地影响。但母亲为我这两三天,四处求医治伤的经历,却始终铭记在了我的心里。尤其——是她吃力地拉着那架木板车,在上下那座大桥时,她那震撼过我幼小心灵的背影,至今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今生今世,永远都不会淡去!!
(完)
2018年12月14日9:56初稿
2018年12月15日14:17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