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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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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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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走了8488步,每一步都如此不同

2月4日,大年初四,立春。杭州绵绵雨雪天气里难得一个晴天。

我突然想去爬山。

上一次爬宝石山,已是几年前,脑中留有的记忆很模糊,只是觉得挺累。

又有好几回,先生提议去徒步登山,最后都因我的推托而作罢。

一直不喜欢爬山,只要想到即将走上数不尽的台阶,就感觉头皮发麻,心跳加快,全身上下都在抗拒。

但就在年前,1月7日的一次“姗姗而行”中,我体会到了关于“走路”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天午后,我们一行人从杨梅岭村出发,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迈步,一直走到理安寺。

每个人都走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儿时第一次学步般有几分蹒跚,但又无比踏实。

一个步子接着一个步子,每迈出一步就在心中默念一个数字。脚底与青石板路全然接触,碰撞出一个个新数字。

眼前的景象缓缓向后移动,树木,行人,落叶……所有景象都进到了眼睛里。鸟鸣,人语,风声……所有声音都流入了耳朵里。

大脑是空空的,呼吸是悠长的,像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扫,把多余的、冗杂的浮躁与焦虑都清出身体。

直至爬上理安寺前的高高石阶,只觉身体发热,微微冒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坐在法雨亭中,一杯热茶下肚,更觉身心舒畅,从头到脚都清清爽爽的。

原来走路可以这样不同,原来爬楼梯也可以这样享受。

这一天的姗姗而行,让我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也带给我平静、喜悦和美好。

这样的感觉要是能在生活中延续,该多好?

“爬山”的小小念头悄然升起,不久,屋外立春的阳光便洒遍了心中的角角落落。

那么,即刻出发吧。

下午1点35分,我和先生一起来到曙光路69号的“黄龙洞”入口处。

我们沿着长长的林荫道一路深入,先生走在前面,我低头走在后面。

这时手机正响个不停,我一边走路一边回着消息,慢慢竟忘了脚下的路,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嘭!脚下一个趔趄,我重重撞在了游客入口的铁围栏上……

好疼!眼前发黑,我捂着肚子,艰难地走了几步,瘫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

旁边传来一个大爷的笑声:小姑娘,看点路啊!

蜷缩在长椅上好一会儿,我渐渐回过神来,肚子还在隐隐作痛。

先生看着面色苍白的我,无奈地摇摇头:“你今天还能爬山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接着一阵的后悔。

这就是不专注的下场啊,平时又有多少个当下,是这样无知无觉的?

非得重重一撞,才能醒悟吗?

继续上路,我仍旧走在先生后面,低头看着路面,一言不发。

经过投缘池,月老祠,紧接着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小径。

望着面前一直通往高处的狭长石阶,我突然有点挪不动腿。

做了一个缓慢的深呼吸,安静下来,我告诉自己:

再试一次。就像“姗姗而行”时那样。

什么也不想,只是一步接一步地迈出步子。去经历,去感受,看看,结果会有什么不同。

伴随着悠长的呼吸,我心中的念头一个个升起,落下,如流水般,不停不驻。

手指开始有点微微的酥麻,掌心中盘旋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暖意。

我抬起左腿,迈出,一只脚稳稳当当地踩在石阶上,脚底亦有一阵微弱的电流穿过。

接着迈出右腿,将右脚掌全然地踩上石阶。

脚底的感觉,向上升起,经过小腿,大腿,髋关节,脊柱……缓缓蔓延全身。

一步,两步,三步……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心中默念着数字。

整个人像是在这里,又好像不在这里;像是融进脚下的宝石山中,又好像是钻进了什么别处;像是在前进着,又好像凝固了一般……

我们沿着迂回的林间小路,走上四百级石阶,来到初阳台。

位于葛岭之巅的初阳台,相传为葛洪炼丹所置,每当清晨日出之际,四山皆晦,台上已明;瞬息间,旭日露脸,霞光万道,红满东天……

步上一道赭红色的石梁,就是被众人簇拥着的初阳台石亭了。

亭中刻着“初阳台”三字的石碑周围,早已站满立春登高踏青的人们。

在人头攒动的缝隙里,我依稀能看到东南方向碧波荡漾的西湖和湖东楼宇连天的杭州城区。

此时,一位老人走了上来,他光着膀子,脖颈上搭着一条毛巾,浑身只穿一条墨绿色棉布单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壶。

老人寸头花白,皮肤晒得黝黑,额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看着已过七旬,但他两颊微红,眼神明亮,气色很好。

老人走上石亭,也不看前面喧闹的游人,自顾自伸展开双腿,呈九十度,稳坐在两道垂直相交的石栏上。

阳光直射着他的脊背,仔细看,还能见到细密的汗珠。此时山上的气温,还不到五度……

我走上前问候老人:“大爷,您冷不冷啊?”

老人操着一口杭州方言笑着说:“莫事体莫事体,习惯了,偶们每天子都来的。”

“年纪大了,锻炼锻炼身体!”他又换成普通话,朝我说了一句。我笑着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刚准备走下石亭,便听见身后一对母子的对话:

母亲急切地说,这里风太大,要着凉的,赶紧走。

儿子喊道,我不冷,我不冷,再玩儿会。

此时的初阳台上,阳光洒满角角落落,正一寸一寸地温暖着冬日山林。

下了初阳台,一路向东,山色葱茏,曲径幽深,少遇游客,我们走了不到十分钟便来到抱朴道院。

这座道院因东晋道士葛洪曾在此炼丹修道而得名。传说葛洪在这座山上,经常为百姓采药治病,在这里做了许多为民的好事。

抱朴道院是目前全国对外开放的二十一道教重点宫观之一,浙江杭州仅此一座。旧时,抱朴道院与黄龙、玉皇并称西湖三大道院。

道院四周皆是黄色围墙,瓦盖如鳞,起伏若一条黄色游龙,被称为“龙墙”。

正殿是葛仙殿,奉祀“抱朴子”葛洪。葛仙殿的东侧有红梅阁、抱朴庐和半闲堂,皆精巧别致,为典型的南方庭院式建筑。

我和先生走进正殿敬香,突然一个壮小伙从后面跑了进来,一个大步便跪倒在神像前。

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连连叩拜,嘴里一阵念念有词。

拜完葛仙翁便又急着去拜左边的财神爷,他跪在垫子上,闭上眼自言自语,接着猛地俯身下去磕头,只听得重重一声。

再起来再下去,他如此叩拜三下,便又小跑着出去了。

走出殿外,我看见一位道姑身边簇拥着一群男男女女。

其中一位长卷发的中年女性,挤进人群里,弯着腰,把头凑近道姑耳边,急急问道:“道长,帮我看看我家的虎年运势,主要是孩子的运势,平时要注意什么……”

道姑也不看她,摆弄着手里的黄符,低声说:“你放手,他就好了……”

我和先生都是第一次进道院,以前只在外面路过,便决定再往上走走。

踏着窄窄的石梯宛转向上,右边是一堵五颜六色的墙壁,墙壁上写着《百里负米》,里面写着钟由孝的故事。

走到头便看见高处的殿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太极阁”。

这里是道院的最高点,太极阁下有一块观景露台,在这儿能纵览西湖胜景。今日空中晴朗无云,一眼便能望到南线九曜山,玉皇山一带的山峰。

远处山峰似屏障,西湖如明镜,断桥白堤仿佛一条锦带,在湖光映照下,秀美多姿。

我和先生在露台上打了一会儿拳,身边的长椅上坐着刚才那位行色匆匆的壮小伙,他一直低头摆弄手机,不看风景,也不看我们。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对老夫妻,他们穿着登山服,背着双肩包。两人看完景便坐在长椅上休息。

老爷爷拿出一个橘子,慢慢剥着,剥完又分了一大半塞到老婆婆手里。吃完橘子,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

离开道院前,我看见露台角落里的一株梅花,正凌寒独自盛放。

它红得肆意,美得脱俗,不为取悦他人,只为自在自得。

登上蛤蟆峰的时候,腿已经有点软了。

数了又数,已数不清有多少级高高低低的台阶,我的背上正冒着热气,脚底有点疼,腿肚子正酸软着……

蛤蟆峰光秃秃的,没路可上,我们只能手足并用爬上去。山岩表面,被雨水侵蚀成凹凸不平的疙瘩,状如蛤蟆粗糙的表皮。

有人说,蛤蟆峰因此得名。也有人说,蛤蟆峰得名,是因为从西泠桥上看,它像一只向天蛤蟆。

其实从不同角度看蛤蟆峰,会有不同的形态:从断桥白堤上望,它像古人戴的头巾,所以又叫巾帻峰;宋代的林逋在诗中这样写道:巾帻峰头乌桕木,微霜未落叶子红。

从孤山东麓看,它又似一头狮子,所以又叫狮子峰。这块山岩是宝石山最高点,巍然兀立,又名凤翔石。

攀上蛤蟆峰,俯瞰西子湖,这里是视野最开阔处,是纵览西湖风景的最佳观景地。

我还记得第一次登上蛤蟆峰是大学的时候。

冬夜,和朋友们坐在凉凉的大石块上,抬头能依稀看见几颗星星,向远处望,是夜幕中灯火阑珊的湖滨。

另外两处亮光,一个是雷峰塔,一个是城隍阁。

夜西湖,静谧中不失光华璀璨,它的美一直留在我心里,只是再没想起过。

再登蛤蟆峰,也是个晴天。我和先生坐在峰顶的大石上野餐,阳光很暖,晒得凹凸不平的石面微微发烫。

湖面倒映着湛蓝的天,天上飘着软绵绵的云,风吹涟漪起,粼粼波光似落在湖中的一颗颗闪光宝石。

今日登蛤蟆峰,只看了西湖一眼,过往的一幕幕便如流水般涌现。

属于这里的记忆,它们从不曾被抹去,只是渐渐遗忘,只是尚未拾起。

下山时,时间刚过四点,日头西垂,山里多了几分寒意。

我们从蛤蟆峰攀爬而下,又绕着保叔塔静静走了一圈,沿石阶一路下山。

走过无人问津的宝石山造像,走过银杏叶铺满的大佛寺遗址,再出了北山街,便是断桥。

湖中寒水映残荷,冷风摇枯枝,清风透骨,它们在阳光下留下片片倒影,支满湖面,犹如一幅韵味无穷的水墨丹青。

“浮影残妆,临水斜阳。荷香依稀辨,残影已满塘。”

而断桥上人来人往,好一派蓬勃的热闹景象。

“东风带雨逐西风,大地阳和暖气生。”自今日起,任这风霜雪雨中寒意料峭,万物即将复苏,一切只待迎春盛放。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一看手机,发现自己今天竟走了“8488”步。

很满足。

今天爬山,感受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因为“姗姗而行”,走路时带着正念,全身放松、舒畅,劲头十足。

今天走过了8488步,每一步,都是如此不同。每一步,我都看到了不同的风景。人、物、景在眼前在身边川流不息,我把它们尽收眼底。

其实它们一直都有、都在,只是这一次我才真真切切地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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