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名字和它的历史一样传奇。
它是历史上规模最大、邮驿功能最全、现今保存最为完好的古代驿站—鸡鸣驿。
它坐落在河北省怀来县下花园。
三进三出鸡鸣驿,我仿佛穿越时间隧道,领略它跨越七百余年的蔚然古风。
史 海 寻 踪
距下花园五公里有一座山原名叫磨笄(jī)山。贞观十九年, 唐太宗“恃其英武征遼,嘗過此山”,曾“駐蹕其下,聞雉啼而命曰雞鳴”。
一个帝王可以改变历史,改变一个地名更是颐指之事。于是这座山从此叫鸡鸣山。于是在京张公路旁这个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成为一系列传奇的发源地。
传奇英雄成吉思汗与忽必烈又为鸡鸣驿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由于疆域扩大,战事频仍,1219年成吉思汗率兵西征, 在通往西域的大道上设置许多驿站。
1230年窝阔台开始设立固定的驿站,蒙古语叫站赤。
到忽必烈时,全国(不包括蒙古地区)已建有站赤1496处,其规模远超汉唐。
“元制站赤者,驛傳之譯名也。蓋以通達邊情,布宣號令,古人所置郵而傳者,未有重於此者。凡站,路則以馬以牛或以驢,或以車,而水則以舟”[1]。在辽东地区的站赤甚至备有狗站,例如中书省所辖的辽阳有“狗站一十五處,元設站三百戶,狗三千只,後除絕亡倒死外,實在站戶二百八十九,狗二百一十八只。”[2]。如此精确细密的统计,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不但如此,元代的站赤有非常具体而又详尽的规定。而且代有增补,驿站的功能日趋完善。
元世祖时,增设急递铺。“以達四方文書之往來。”[3] 燕京至开平府(元上都)、开平府复至京兆,每十五里二十五里则设一铺。“鋪兵一晝夜行四百里。”[4]
设置急递铺是从宋代开始的。宋时按照文书所需的轻重缓急分为步递、马递和急脚递。急脚递就是战时所用的寄递铺。
元代的急递铺不但数量增加,而且各项规定更加具体完善。例如关于所传件都有详尽具体的规定:
“……其文字本縣官司絹袋封記,以牌書號。其牌長五寸,闊一寸五分,以綠油黃字書號,若系邊關急速公事,用匣子封鎖,於上重別提號及寫某處文字,發遣時刻以憑照勘遲速。其匣子長一尺,闊四寸,高三寸,用黑油紅字書號……”[5]。
到了英宗至治三年,对急递铺的规定更为细密:“……凡鋪卒皆腰革帶,持槍、攜雨衣,齎文書以行。夜則持炬火,道狹則車馬者,負荷者,聞鈴避諸旁,夜亦以驚虎狼也。響及所之鋪,則鋪人出以俟其至。囊板以護文書不破碎,不襞積,折小漆絹以禦雨雪。不使濡濕之。及各鋪得之,則又輾轉遞去。”[6]如此规范严格,前无古人。
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这样形容元代驿站:“各省之要道上,每隔二十五迈耳,三十迈耳,必有一驿……合全国驿站计之备马有三十万匹,专门使用。驿站大房屋又一万余所,皆设备妍丽,其华糜情形使人难以笔述也。”
鸡鸣驿始建于何年未有确切记载。但它是我国古代邮驿功能最全的驿站,具有非常重要的军事、交通与邮驿地位。
明成化八年(1472年)以驿名城 ,遂为鸡鸣驿城。明史称这里为鸡鸣驿堡。
明隆庆四年,(1570年)城垣包砖,东西长460米,南北长480米,墙高11米。东西马道为驿马进出通道。城南的南宫道为驿卒传令的干道。东西城门上各筑两层越楼。鸡鸣驿达到全盛时期。
一时间商贾进出,买卖兴隆。经济的发达带动了文化的繁荣,在这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城内居然有佛、道、儒教寺庙建筑十三处。人们说这里是“因山得名,因驿得城,以驿名城”。听上去听像绕口令,但它揭示了这山这驿这城的历史因缘,因此更具传奇色彩。
到了清代中晚期,驿站经费屡屡被贪官私吞。管理日渐混乱,各地驿站遂被废止。从先秦驿站出现到晚清驿站废止时,中国的古代驿站已经延续发展了三千年。1903年袁世凯下令废除了鸡鸣驿。
岁 月 雕 就 苍 沧 桑 美
2004年3月12日,我从北京坐火车到沙城下车,再坐四十分钟长途汽车去下花园。途径鸡鸣驿站时我不错眼地打量这个古驿站。只见几百米断壁残垣立在尘土飞扬的道路边。灰突突地尽显岁月的沧桑。
到下花园已经四点多了,我匆匆安排好住处,打了一辆出租车向鸡鸣驿疾驶而去。路过北面一座突兀而起的独立的高山,司机告诉我叫鸡鸣山,上面有几处古迹。这又吊起了我的胃口。转过山就到了鸡鸣驿—距下花园五公里。
从远处望去,几百米高大的鸡鸣驿古城墙矗立在尘土飞扬的公路边, 灰突突地尽显岁月的沧桑。东去西来的汽车匆匆忙忙驶过它的身旁绝尘而去。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就是这几段破败的不起眼的城墙把数百年的历史与现代相隔在咫尺之间。
我从城北面的一个拱门进去。恍如进入隔世,全不像一个城,倒像一个古老的村庄。许多院子断壁残垣,衰草离披;有的小院柴门轻掩;有的房子已经倾斜,从那残破的窗棂里,历史似乎瞪着黑洞洞的大眼向外张望。
城中零星点缀着一些砖房。我走到一条东西向的街上,见到路边一座古庙。一个老大爷站在门口,他告诉我这是文庙, 看庙的人已经回家了。我沿着这条宽约五六米的街向东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东城墙下。也有一条同样宽的道路,沿城墙纵贯南北。城墙上,一个木结构的楼阁屹立在夕阳之中,那样苍凉!一条坡道直通城楼。拾级而上,我仰望着这不知建于何年的楼阁:立柱依然挺拔、依然结实,但那顶子上的木板条和椽子显然已经历数百年风吹雨打,似乎再难以承载历史的重负,斜垂下来,有的摇摇欲坠。但轻易不肯离开那已然坚守数百年的位置。我出神地望着它们:在茫茫宇宙中这些城砖楼板只不过是尘埃微粒,但它们以其所在向人们昭示它们曾经的辉煌历史。直到此刻我对鸡鸣驿仍知之甚少,但我估计它们至少已在这里屹立了六七百年。从垛口向城下看,只见拱门从低于外边田野约两米左右的瓮城中穿过。
回身望去,一条大道直通西门,笔直宽敞,无遮无拦。西城门上有一个同样高大的城楼在夕阳中的剪影格外有味道,令我十分神往。我不由得想象着鸡鸣驿鼎盛时期铺兵夜持炬火、飞马传驿,行人避让,铺人出俟的紧急壮观的情景。
我的目光掠过城的上空,但见房屋鳞次栉比,密密匝匝,那情景绝非一般“亭驿”、驿站可及;而陆游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凄凉景象与此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鸡鸣古驿今何在?夕阳中我的目光掠过城的上空,那些黄的土坯房和灰的、红的瓦楞房顶,那在城的上空飘荡的炊烟,那间或伸出的老树枝桠,都在薄暮的笼罩下显得神秘而充满诱惑。
从我进城到现在,城里一直静悄悄的,很少人走,更见不到年轻人。给我的感觉:这里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老城。
在我即将出城时,迎面走过来一个老大爷。他是这里第一个主动和我打招呼的人。他说可以为我当导游,明天就在城里等我。
到达鸡鸣驿第二天一早,当我以最佳拍摄时间最佳拍摄角度站在鸡鸣驿东门外的土埝子上时,我激动得几乎窒息:蓝天翰海,金光普照。东城墙、东门上的越楼以及远处湛蓝色背景下的高大的鸡鸣山都沐浴在柔和的金色晨曦之中。而那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筋脉清晰,和泰安祥。稳稳地端坐在鸡鸣驿城身后,圣洁而又庄严,护佑着这座同样历经沧桑的古城。这时,有四个上早课的少年穿着运动衣匆匆走在墙外的马路上,快活地说笑着,此刻我感到这座古城突然有了灵动的色彩:巍峨而又庄严,于苍凉之中透着生机。
我的相机咔嗒咔嗒快活地响动着,把我的感慨、激动和崇敬与这些景物一起定格在这曾经闻鸡启程,驿马奔驰,尘土飞扬的古驿站旁。
走进旁边标有繁体字“雞鳴驛城”的拱门,我蹬上城墙,整个鸡鸣驿城尽收眼底。我又沿着约一米宽十米高的城墙走到城南墙上。今天早上,在晨霭笼罩中,它又增添了几许柔和与温情。
我长久地注视着它,这个距离我那么遥远又那么亲近的古城和昨天黄昏一样静悄悄。
从高处我看清楚了,有好多处显然是古迹。我决定到城里找那个老大爷。
他叫刘存义,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我们边走边聊。鸡鸣驿在我的心里逐渐丰满起来。我们走到西门,大爷讲这里的楼阁在拍摄电影《大决战》时重新修葺,我一看果然比东门完好,但依然难挡岁月的沧桑。它的建筑形制与东门一样,然而城内外的包砖已空无一块。踩着那坚硬如石的墙垣,我蹬上西城墙。从西门远望鸡鸣山则是完全不同的景象,眼前无遮无拦,鸡鸣山一览无余。
作为鸡鸣驿城的重要遗址驿馆在城中央西偏北的一个院子,是一处明代砖木结构的古建筑。刘大爷带我进了院子,我们看到有的地方已经被房主按照自己的方式修建过,然而那磨砖对缝的建筑工艺远远达不到当年的水平。但房顶、基础和木结构部分似乎还是原样。门也关着,我们无法想象门里的情景,倒是旁边的西厢房让我们领略了古驿站的沧桑风采。它应该是这个古代驿站几百年雨雪风霜最直接的见证人,看上去它是那样古朴和自然。像一个古稀老人,虽然满面风尘却遮挡不住昔日的美丽。
接下来的城东另一处古建令我对鸡鸣驿的鼎盛浮想联翩。院子里的建筑遗址形制以及整体面貌保存完好,窗棂无一处缺损。女主人准许我们进入堂屋参观。屋里从房顶到所有木构件无一不是古色古香。因为有人居住,于古气之中平添许多温馨。
出门向右,有一过道直通后院。及至房后,我们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约两亩地的破败的后花园。老树新枝砖头瓦块儿玉米堆稀稀落落地占满园子。但在靠北边的两株树干后我发现了有一小段砖砌的十字镂花砖墙,旁边竟然有一块在江南园林随处可见的山石!难怪我在城里一些地方见到几块山石,或许是从这里流失的?在这破败的后花园里,这仅存的一米多长的镂花砖墙,一块山石,一个石槽,足以引起人的思古之幽情。我想象着当时的驿吏在边境军机报急、驿马穿梭的间隙闹中求静,在这小小的后花园中享受片刻闲适的情景。亦或是歇马不歇人,替换下来的马匹在此喘息一时,饮水吃草料,我觉得没开发的感觉真好。它使我能先于其他旅游者感受这里的真实和自然,透过这些原始信息,品味它的古老与苍凉,尽可能多的了解遗址原貌,近距离触摸历史。
两处古建筑刘大爷指为驿丞署或公馆院,但当时未有权威机构的确认。
位于城中间的一条狭窄的胡同里深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的传奇故事: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后,慈禧太后仓皇出逃,到鸡鸣驿落脚,在一个姓贺的人家住了一夜。
《清史》记载:“……已未,德、奥、美、法、英、意、日、俄八国联军联兵陷京师。庚申,上奉皇太后如太原……乙丑,次鸡鸣驿”。驿城中两处“鴻禧運來”、“鴻禧接福”的砖雕都含蓄地映带出这段历史。想来有关慈禧留住贺家大院的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且那段历史据今不过百余年。
贺家大院西厢房的门窗完好无损。炕边地炉上的水壶在冒着热气,不知道被磨了多少年的炕沿挡板光溜溜的。我问房主:“这是慈禧睡过的炕?”“是。” 房主是一个木讷厚道的中年汉子。不知为什么人们都停止了说话,屋里静静的。似乎大家都相信慈禧当时就是住在这里。我摸着那光溜溜的写满岁月沧桑的硬木挡板,想象着在中国历史上一个那样专横跋扈的女人在逃亡路上蜷缩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土炕上是何等忐忑不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恻隐之情。
走在狭长的过道中,我想,像这些遗址许多属于个人,国家不必强行购买,仍由户主居住管理,收取一定的门票分成。有人居住,有了经济收入,管理自然不成问题;而且随着开发与宣传力度的不断加大,游客不断的造访,房主会逐渐意识到遗址的历史和经济价值,对这处本来就属于自家的房子倍加珍爱,这样就会改变在许多地方的文物由于缺乏经费而处于濒危状况。想起许多历史遗址中那满目苍凉遍布灰尘蛛网,有的遭人间蠹虫任意拆毁的情景,相比之下,那温暖的西厢房更能引起游客的想象与回味:那支起来的窗棂,那光溜溜的炕沿挡板,这些传奇的元素依然鲜活。斯人已去,余温犹在,仿佛那段历史一下子和我们贴近,一切宛如就发生在昨夜。
刘大爷带我到一个残破的院子里,指着一块被土埋住的石桩桩,扒开土,那上面刻的“千載慶佳城”阳文楷书字体清晰可见。只因太重而无法得知确切年代及用途。
和这个石桩一样,透过散落在鸡鸣驿城内一些建筑构件的只鳞片爪,都可以窥见鸡鸣驿往昔的繁华。对于出身名门望族的人,岁月可以磨蚀其容颜,但却改变不了与生俱来的的气质与精神。鸡鸣驿就是如此。
在鸡鸣驿采风我感到新奇而又兴奋。它给我的印象是那样原始而又真实,它把历史定格在一个久远的时代。虽然我没有看到确切的资料:哪里是驿丞署哪里是驿政公馆,但这些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鸡鸣驿还在,鸡鸣驿城还在,鸡鸣山依然矗立在它的身后。透过依然巍峨壮观的城垣,依然畅通的城中主干道,我可以想象得到当时这里曾经的炬火飞流,曾经的驿铃传响、曾经的尘土飞扬,以及曾经的鼎盛繁华。而那些残砖断瓦、危楼险墙传达出的信息,则帮助我解读这个中国现存最大的保存最完好的古代驿站的历史,了解它的沧桑之变。感受它给旅游者带来的发现的欣喜以及由于深厚的历史人文积淀给我们带来的巨大感动。
成吉思汗这个伟大的民族英雄并不只识弯弓射大雕。他率领千军万马横扫欧亚大陆,在留下史诗般英雄传奇的同时,又把神话从马背演绎到陆地上。作为一种文化载体,遍及全国的驿站反映了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吸纳汉民族政治文化的积极举措。粗览唐宋元明清史,元代对驿站的记述最为详尽具体。这个骁勇强悍的民族,又以其精细缜密的思考,在唐宋驿站的基础上不断增补完善,为中国现代邮政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
我们从一条小胡同出了南门。我这才看清南门外还有一条大马路,刘大爷说:“这叫南宫道,是主要的驿道。过去这一片住的都是往来的商人和他们的骆驼。”我们沿南宫道走到最西端,沿西城墙边的马路向北走,边走边聊,石子儿路在我们脚下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
刘大爷说起了他的年轻时代,一个走出鸡鸣驿城、考上中等技术学校的年轻人在外边闯世界的经历。兴致所至,竟高兴地唱起在五十年代流传的歌曲“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雄伟地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可能是因为牙齿掉落,唱起来有些漏风,但音很准,节奏和着脚下唰唰的石子儿声越来越有力,我也不由自主地齐步走起来。在这个古驿站旁,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的怀旧歌曲,竟令我感动得喉头发梗……
这一天我满载而归。回到下花园已是掌灯时分,我找了一家干净的小饭店坐下来,特累特饿特兴奋,破天荒的特想喝一点白酒,于是买了一小杯,要了两个小菜,像老爷么们儿一样喝将起来。灶间一个配菜的女人一边干活一边不住地向我这里张望,我想我大概是吓着她了—— 一个外地女人为这个距离鸡鸣驿十里地的小城增添了几许神秘的色彩。不过我也好生纳闷:下花园距离北京不过150公里,但在思想意识方面,在观念方面却相去甚远!
因为等合适的车次回北京,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再确认一下我昨天去过的地方,我第三次到了鸡鸣驿。
刘大爷又站在那条直通东西城门的大街上,看样子在等游客。见我又来了,便高兴地说:“我再带你转转,不收导游费。”
刘大爷带我去昨天因为锁着门而没能看成的武庙(当地人叫泰山奶奶庙)。我给了那看门人五元钱,进了院子。那个前廊很有味道,是我在近年来见到的古建筑中的唯一。里边有壁画“麒麟送子”“状元及第”等皆清晰可见,抬头仰望,横梁上一行小字用长焦拉近依然难辨清,后来冲洗出来才看出上书“峕(音shí,时的异体字)大清乾隆歲次丁未仲夏月本堡武生孟頤年”。算来应该是1787年。写那么高,是为了怕人破坏,还是为了历久的考虑?我不得而知。但那横梁上的彩画色彩依然那么鲜艳,那龙身上的金箔熠熠闪光,仿佛是在半年前才画上去的。据看庙的人说,文革之中为了免遭破坏,有人在壁画上抹了一层泥巴。我又想起昨日在龙王庙中见到的还处于封存状态的壁画。这些历史遗迹能幸免遇难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那些在非常年代冒着危险保护壁画的人实在可以功德传世啊!
真正需要开发保护的
如果不是有人带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从那样一个破门里进去会是一处历史遗迹。这是与西门只有一条驿路之隔的龙王庙。西墙上几个清晰的人物造像全部用墨线画成,清晰程度也令人吃惊。过去我见所谓见。虽然这里荒草满院,但古建的间架结构依然硬朗结实。
我正琢磨时,从里边出来几个小男孩儿。我被吓了一跳:“你们在做什么?!”“来看看有没有人破环壁画!”一个小家伙回答。我听了心里一热,忙问他们:“谁叫你们这样做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我们老师!”
说着,孩子们带我进了北面的房子。它的门窗已经荡然无存。但壁画还被一层薄薄的泥封着,显然是一种保护措施—尽管有的地方看得到金箔闪光。想到在其它许多地方的壁画被划伤的惨烈情景,我不由得对鸡鸣驿的主人们心存感激与敬意。老师们有那样强烈的文物保护意识,并把这种思想传给下一代。而乡民们则出于一种对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的敬畏心理。我想正是因了他们,这个在熙来攘往的公路边的历史遗存才得以保留至今。应该说是鸡鸣驿的老百姓对历史对文化的贡献。
坐上回北京的汽车,我的心留连复留连。望着逐渐远去的鸡鸣译城,我想到了在这两天之中给与我许多帮助的刘大爷,将来这里一旦开发,导游照例由那些口齿伶俐的漂亮小姐担当,他这个导游还能“导”多久呢?我还想到了给与我许多知识的富有传奇色彩的的鸡鸣驿城,想到了那些查看壁画的小男孩儿,想到了他们未曾谋面的老师,也想到了那些冒着风险保护历史遗迹的无名英雄。
社会历史的主角是人。重要人物和重大事件成为历史进程中的一个个重要看点。没有多少人会在乎这些小人物。也许因为我自己也是小人物,所以我比较关注这些和历史遗迹有着这样和那样关系的小人物。这些活在鸡鸣驿城的当代的普通人和慈禧西行那段历史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在书写鸡鸣驿城今天的历史,他们和鸡鸣驿城的今天明天息息相关。说不定将来的解说词就会提到一个名叫刘存义的“自助导游”,也肯定会提到保护壁画的那些村民,他们将成为这座古城当代历史的主人公,因为历史是客观的,是人民的集体记忆,它不会忘记这些人。
2003年,鸡鸣驿被世界文化遗产基金会列入世界100处濒危建筑遗产。此前,关于鸡鸣驿是否开发的问题似乎已论证有年。有人已买好砖瓦准备盖新房,上级领导说不让动,准备开发。但几年过去了,砖瓦堆在院子里风吹日晒雨淋已经新颜换旧貌了,但开发仍未有期。而在刚刚过去的2005年,鸡鸣驿又被世界文化遗产基金会第二次列入世界100处濒危建筑遗产,这种情形在中国是孤例。
对待历史遗址,不谙内情的普通百姓和历史学家、旅游开发商不可能有共同的价值观。在鸡鸣驿的采风过程中,这里老百姓的质朴令我感动,他们许多人尚不知道用自己身边的古建筑和故事赚钱。而在全国一些旅游开发区,盖一座仿古建筑,编一段动人传说,加之漂亮的导游小姐绘声绘色的讲解,满足了许多在繁华都市中麻木了的人们的好奇,结果是热了旅游点,肥了开发商,毁了历史文化。与这些情景相比,鸡鸣驿的平和与质朴使我在寻访之中心里宁静而惬意。我觉得没开发的感觉真好。它使我能先于其他旅游者感受这里的真实和自然,透过那些原始信息,直接触摸历史,品味它的古老与苍凉。从这个意义上说鸡鸣驿的美是一种残缺美和沧桑美。
我不知道,对于将来由行政官员拍板,由旅游开发商投资“克隆”出来的鸡鸣驿,我是否还会有如此大的热情?
2006年10月于天津
2019年6月修改
註:[1][2]:《元史》 志[六] 兵四 站赤
[3][4][5][6]:《元史》 志[六] 兵四 急递铺
编后记:
在这里有几点说明:
文章中所有插图都是当时我自己由胶片拍照,扫描。
当年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洗照片。结果非常好,令我大喜。第二年(2005年)春天,我又特意去了一次鸡鸣驿,想把洗好的西门小学生的合影照片送给他们,我按照人头洗好,一人送一张。不想到了那里一个人也没见着。那天是休息日。我从北门进去一直走到西门外,见到几个大人,拿着照片问,都说不认得。后来在西墙外路边的一个小店里问老板娘。她看了照片说认得几个人,我于是谢过,请她把一叠照片交给那几个孩子。
然后就着手查资料。这次修改时又一次查阅资料。一天又一天的呆在图书馆,新华书店,单位资料室。没有多一会儿,都市的喧闹就渐渐从我耳边消失。沉下心,捧着厚厚的史书,闻着图书馆里特有的气味,那种久违的感觉令我感到舒心快意。渐渐地,查阅资料已经不是我的目的。在查阅的过程中,方知过去我一无所知的中国邮政的发展历史,竟然如此丰厚,生动!这种获得的感觉令我欣喜,有时竟然欲罢不能,夜不成寐,在当今这个浮躁的社会环境下,能坐下来好好读点书实在是难得的享受。这次的修改稿我决定把原文中引用的文字由简体换成繁体,这样更能体现史料的真实性与历史感。简化字是方便,但同时它也使汉字丢失了太多的表意功能, 汉字的魅力也因此大打折扣。在这一点上,香港和台湾对传统文化的坚守值得我们学习。
201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