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金莲川草原到处泛着成熟的油绿。只有星星点点晚开的金莲花在
晨风中轻轻摇曳,每一片绿叶上的露珠都闪着七彩光。
一条亮闪闪响当当的河流—闪电河从它的身边流过,形成一片广阔的冲积
平原。
清晨,这里一片宁静。然而就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七百多年前曾经轰轰
烈烈的演绎过一个辉煌帝国的传奇。
1256年(宪宗六年)蒙古在此建都,名曰开平府(内蒙古正蓝旗)。1260 年3月忽必烈继大汗位,建年号中统,这里改名元上都。
就在几年前,《南方周末》有关元上都的一篇文章深深吸引了我。2005年暑期的一天,我来到内蒙古多伦寻访元上都的遗迹。那一年,距离元上都遗址被评审为世界文化遗产还有七年。我很庆幸:我看到的是元上都遗址的原貌。
次日清晨,从多伦出发西行十几公里后,折向北行约八九公里,出租车停
在一条高高土垣的豁口处。我想这应该就是元上都的城墙了。
登上土垣四下望去,只有等在坡下的出租汽车司机。
万籁俱静,苍穹低垂,衰草离披。
整个元上都皇城遗址尽收眼底:呈方形,周长约十里许。中心偏东北有一些
建筑台基残垣依稀可辨。南城墙中间的瓮城虽然已经坍塌,但那建筑形制却也清
晰可辨。站在瓮城的上边,想象着七百多年前这里进进出出熙来攘往的繁华景
象,回身凝望那远处的皇宫遗址:那掩映在萋萋荒草、碎石瓦砾中的竟是一段
辉煌的以往吗?
一种悲怆苍凉的怀想。
微风轻启,荒草摇曳。幽深的蓝天、静穆的金莲川草原似乎相顾无语凝咽。
一个马背上的民族,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当年旋风般地西突东进,奔马挥刀,
驰骋南北。从云贵高原打到南俄平原;穿越西域,直捣波斯,横扫欧洲,令 欧洲人闻风丧胆。那是一个民族神话般的史诗啊!
而今安在哉?
只有这些土垣、残砖、瓦砾还有残留的柱础,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那 是足以令他们的后代子孙、令中华民族为之骄傲的辉煌!
中原文化与游牧文化在这里相融与碰撞。汉民族与游牧民族生活、政治、
经济的相互影响都可以从这些断壁残垣中找到片言只语的信息。
这里又是历史与现实的时空交汇点。
那依稀可辨的皇城台基记录了蒙古的王公贵族曾经在这里的生活;而那新鲜
的车辙印则显示就在昨天或今天早晨农民和牧民曾经的过往……
车已开,人已走,思绪却无法了断。
我来到距此约一公里的管理处。
一个院子,几处平房。这就是管理处了。院外,几个石人、几座石像摆放在
廊檐下和露天的草丛中。石像的头已经不知去向,那是怎样的一种惨烈啊!但从 服饰与座椅上可以断定是皇族,身侧的荷包各不相同。我想一定有成吉思汗和忽 必烈。它们出自何处?
四顾无人,我无从知晓。
一座四面龙碑被精心地保护起来。那是中华民族崇拜的图腾。
怕司机长时间等候,我没有进管理处的院子,不知道那里还有什么文物。
这些石人 是古代蒙古民族的殡葬习俗。他们崇尚自然,认为石人可以令死者的灵魂升天, 沟通天地,因此这些石人也叫通天石人。
有关这个民族的历史信息,他们留给世人的太少太少。这个来无影去无踪
的强悍民族和元朝帝国留给后世的是一个个难解之谜——包括成吉思汗的陵墓。
但我觉得他真是幸运得很。以往被发现和发掘的汉族帝王的陵墓有哪一个能得
到安宁?
这个民族是一个伟大而又聪明无比的民族,活着轰轰烈烈,死得安安 宁宁。
这也是一个奇特的民族。他们活着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死后将尸体用白
布包裹,放在勒勒车上一任牛拉车走,什么时候尸体掉下来,掉到哪里,哪里
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掩埋之后再由马群在上面踩踏,直至了无痕迹。这是一种
奇特的殡葬习俗,但它和游牧民族的生存方式却又那样和谐统一。尘归尘,土
归土。活着,草原就是他们的家;死了,草原就是他们的归宿。恐怕没有多少
民族像他们一样与大自然如此密切地生死相依。
当我怀着眷恋离开元上都遗址时,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了遗憾。在和草原农牧
民的多次接触中,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给后人留下什么物质并不重要。
这个伟大的民族他们一脉相承的是一种精神:千百年在恶劣环境中练就的剽悍、
勇敢、豪爽和进取精神;对朋友的真诚、坦率和友善,以及他们在与自然相处
时的平和达观,特别是他们对大自然的尊崇。
这些,才是最最重要的。
2006年初稿
2019年6月修改
(图片全部为胶卷拍摄照片扫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