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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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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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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

小黑是我六岁时,父亲碾米回,路过对面村庄抱回的一只小狗。

父亲放下光滑且有点弯的扁担,气喘吁吁地直起腰,笑着用手指着装有米糠的萝筐,对扎一对羊角辫正在堂屋玩的我说,快来看,慧儿,我给你带回什么了!我笑着跑了过去,咦!一只背部黑得发亮,颈项与四只脚爪黑白相间的狗狗!它正趴在有着余温的糠麸上,诚惶诚恐地眯着它宝石般的眼睛,发出低微嗷嗷的叫声,仿佛找不着北。我与弟弟着抱它时,它叫得更加生份与惶恐,我们欢悦的心因它的叫唤而变得柔软起来。

我们寻得一个空盒铺上稻草,找来一条旧裤垫在上面,一个临时的狗窝算是搭成了。我们把狗窝安放在堂屋木门后的右侧,所谓的狗狗,它得从小担起看家护院的职责——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连三岁的小儿都知道。父亲笑了,说,还小着呢!看家护院要等它长大了才行!手倚在厨房门的奶奶望着孩儿们兴高彩烈的样,呶了呶嘴笑了笑,转身搓了搓系在身上的围裙,回到灶边用火钳夹了一个楸好的草把塞到灶膛,起身从沙罐舀了一瓢热水添到锅里,然后盖上锅盖,继续熬着一家人的粥。

     蹲在狗窝四周的我们,看着狗狗七嘴八舌。是公的还是母的?给它起什么名字?它现在离开了妈妈,狗妈会想它吗?它吃什么?会捉老鼠吗?长大了是不是有着像狮子一样的长毛?它长大了会很凶吗?它会乱咬人吗?许许多多奇怪的问题充满了我们幼小的心灵,因为一条狗狗的到来,我们的生活变得丰富热闹起来。

奶奶找来裂了缝的蓝瓷花边碗给我,算是狗狗的“狗食盆”,每天我把凉到温热的米粥偷偷地加了一点白糖,端给狗狗吃。而且我还给这只走路摇摇晃晃毛绒绒圆团团的雄性狗狗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小黑”。我希望离满月还差三天的小黑在离开它娘亲后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入夜,迷迷糊糊睡梦中的我,总能听到它摇摇晃晃越来越近的“嗯嗯”声。我把它放在床边摸着它的头,用自己的棉鞋作垫让它躺下,在嗯了几晚后,小黑慢慢习惯了它的新家。我会在它嗷嗷叫唤的时候搂着它;在它要尿尿的时候,带它到院子里。它的食量日益见长,碗换成了砵,砵换成了小脸盆——虽然我总是朝着奶奶扮着讨好的鬼脸。我与小黑共同分享着一粒糖的甜,一块肉的香,一根流着油的骨头,一点剩汤拌的饭,甚至一半来之不易地饼干也要辦给一点给它,我与他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我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它都能识出含义与意思。二个月后,小黑从站不稳到摇着短短的尾巴四处探寻,又几月,从圆滚滚颠着肥臀的小狗崽成长一条健壮机灵,反应敏捷,纵身飞跃的狼俊了。

当燕子双双飞回,门前的紫云英大片大片向远方蔓延时,我便带着小黑在紫色的花海里打着滚;穿着花褂背着书包在开着油菜花的田间小路上飞奔——小黑时而东瞅西望,扑着蝴蝶;时而低头窜在路边左嗅右闻;时而抬起后腿在灌木丛边拉泡尿;时而腾起前爪纵身飞跃逮只麻雀;时而顿足不前,竖耳静听;时而弓身抖动一下淋湿的毛发,伸下脖子;时而与我一起并排走着,摆着腰身送我上学。

到了校门口,我拍拍它的额头,在它恋恋不舍的眼光里进了教室。刚开始我会担心它迷路,担心它会遭到同行攻击,担心它会像我贪玩而迟迟晚归。但那些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它除了每天送我上学,就回家格守它的职责。它学会太多的本领让我惊讶:譬如它会游泳,譬如它会捉老鼠,譬如它飞跑的速度可以追上一只野兔,譬如它能把讨人嫌的八哥叼在嘴边……它的牙齿日益尖利,它的毛发日益光滑,它的听觉日益灵敏。它白天睡觉时贴在地面的耳朵能听出到院子来的是熟人还是陌生人,它会在我放学回来的时候站立迎接然后放下前脚欢快地摇着尾巴。在全家人进餐的时候望着每一个人,它会毫不犹豫抢着主人扔下属于它的饭菜。在往往搞得鸡声四起之时,我会端着碗到屋外,趁大人不注意倒一半米饭地上,它聪明的眼神流露出感激的目光并很快会意的收拾干净我们的秘密。我做作业的时候,它会在我的脚边耷拉着脑袋慵懒趴下不吵也不闹。当我作业做完起身时,它会立即站起,我会趁而坐在它的身上,捏着它的耳朵把它当马骑——虽然我是马步倚着,我日益感到它的健壮来。

当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之时,夏夜的莹火虫总会吸引幼年的我们。因为有了小黑做前卫,我不必担心青蛇,泥蛇,土地婆吓唬的惊魂;有了小黑,我不用担心夜色浓郁躲在树丫后面传说中的厉鬼——无论是喝血魔还是捉孩妖;有了小黑,晚上睡觉不再关着上了一道栓外加一道杠的房门;有了小黑,奶奶睡觉不用担心那只下蛋的芦花鸡被贼惦记;有了小黑,门前两棵结满枝的梨子不至于没到成熟期就遭零落;有了小黑,黄鼠狼儿不再光顾我家的庭院;有了小黑,父亲晚上起床的次数明显减少,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囫囵觉了

    当笨重厚实的瓦缸里装满了金黄的稻谷,霜白盖过葱郁的麦子。位于古塔下剧院里的锣鼓便响彻起来,悠扬的胡音把方圆几十里爱唱戏听戏看戏哼戏的人都牵到了戏剧院。掌声与叫好声不断从那磨得光亮的售票窗口喷涌而出,清脆圆润的唱腔醉晕了那些来来往往上街赶集的人。当排了两天长队,最终以猴子攀树的姿势拿到戏票的乡下孩子在共喝国营“三八”食堂里的一碗豆腐脑后,用袖子抹了抹嘴开始排队准备进场了。我解下头上的红丝带系在小黑的脖子上,以防它走失。这条从没见过热闹的乡下来客着实慌了场,怯怯地缩在角落里。“三八”食堂诱人的骨头对于小黑来说,它只是瞅了瞅,伸长着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只是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如雷贯耳,我已经后悔不该让小黑跟着我们来到县城。可热闹非凡的街上根本就无法寄存一条像狼一样的狗,正当我四外张望之时,望见的却是猪场交易市场圈边高高悬挂起的各种花色的狗皮。

我已经记不起我是怎么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进了剧院,当深红的幕布随着如潮的掌声徐徐拉开时,我年幼的心却随着序幕越拉越紧。那红的进绿的出涂满彩妆的精美面孔虽然无数次在梦里吸引着我,那厚底高靴随着板点在当时听来,不是行走在戏台上,而是密密敲打在幼小的胸膛。在开场还没有演到第二回时,我以方便为由出了戏院的后门,可是我怎么转悠也没看到小黑的踪影,当阵阵喝彩把演得正酣的黄梅戏推上高潮时,坐在戏院侧门的我,早已是一个大花脸了。

不知当时我是怎么高一脚低一脚跑回家的——无论我的小伙伴们怎么喊我,安慰我。有伙伴掏钱在货郎摊上买平日里眼馋的气球,口哨,还有雕刻精致的小喇叭。可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平日眼馋的诱惑力。我只想急切地回家,我的脑海里只有小黑。因为有了小黑,我上学不再被邻村的孩子拦住欺负;因为有了小黑,我放猪不再担心丢了小猪崽;因为有了小黑,我可以大胆地跨过田间的沟渠而不用慌神掉下去;因为有了小黑,晚上走路不用惧怕夜的黑;可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小黑时,我该如何去面对。

我一口气赶了十多里山路回了家,看到小黑在院子地上趴着时,喜泣的泪水立即奔涌。此时的小黑看到我踉跄地站起来,呜咽着,它的左后脚已经不能着地,眼角有淌过的泪痕。我冲过去蹲下身抱住它的脖子,亲吻着它。它舞动着尾巴,两只鼻孔发出扑哧扑哧的声息,“嗯嗯”的亲昵着,眼睑下的两朵白毛柔软起来,我拥着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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