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不知是工作繁忙,还是年岁渐长,健忘竟不期而至了。昨晚又忘记给电动车充电。今天,我便只有用双脚来驱赶单位与住处近五公里的行程。好在这段行程有水有桥,有花有树,有游云飞燕,风光无限。
只是今天,六月的江南小镇像被人提住了脖子,潮湿而闷热的空气轮番蒸腾着大地,叫人窒息。
午饭后,我早早地由北门桥下来,拐入滨河大道,由于走得匆忙,又在烈日里,背上已经汗涔涔的。路边的马鞭草已开焉了,举些淡紫的花瓣残留在枝头,这是春天的脚步太急了,跨进夏季里仍不舍离去。夹竹桃也把红妆粉衫掖进了绿袄里,似乎怕热,要躲进绿荫里栖凉。
天空,一大群信鸽也已按捺不住烦闷的心情,早已从主人家的屋顶起飞,绕着博阳河边高高的摩天大楼画圈子,当由头顶飞过,行人能清楚听得见风吹动火苗子的嚯嚯声响。
几只燕子比二月刚来时更加油亮些。此时,它们仍如一片春光,先是在树顶上空或傍着高楼的半壁间飘着,清脆悦耳的叽叽啾啾声江南小调样轻风细雨般洒在博阳河面上,大道两边的樱花树上,又软软地弹跳起来,绵绵地溅在行人的衣领间。接着越飞越低,像被一层天网往下压着,最后在人群里,车流间,花草中电掣而过。
远天里,先是隐隐地氲起一小片浅墨来,像画家在碧蓝的纸上随意地抹了一笔。慢慢地,浅墨变成深墨,一小片长成一大朵,一大朵又染透了小半边天,竟潮水般要向小镇涌来。
风说来就来,刚开始顺着河水的鳞波一层层往上漾,接着一下子就跳到树上,用力摇晃起来。道上的一树合欢花被晃得要患美尼尔综合症(眩晕症),发出惊异且欢快的叫声。几株美人蕉使劲弓引着好看的身段,不想让风放倒。它们全都学着高尔基的海燕一样,作飞翔的姿态,留些疾风知劲草的样子与我。
周围开始嘈杂喧闹起来,远远近近的院子里,高楼上都传出"要下雨啰,快收东西哦"的吆喝声,这种吆喝有一种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感觉。一片乌云已把被子收了个干净。
行人的脚步开始加速,脚板拍打在人行道上的方形彩轴砖上,明显比刚才凌乱了许多。
红绿灯路口更是慌乱起来,平时不讲交通规则的电动车主和行人似乎有了急于赶路的借口,兴冲冲又大摇大摆地碾压"红灯区"。一辆白色保时捷哧地一声刹住车,玻璃窗里探出一张好看但愤怒的脸。她愤怒的表情似乎要点燃云中沉睡的闪电。她向闯红灯的人啪啪地掷去不可能从如此美丽的唇间冒出的脏话狠话:"你们瞎啊,找死啊……”。她的语言像一把梭镖,她用力地甩出它们,恰似一位彪悍的女子运动员投掷的一个个沉重的铅球,气得一位闯红灯的大爷把电动车停在了路中间。
保时捷的后面一下子便挨挨挤挤地排满了十多辆各式小车,所有的车主一个劲地摁着喇叭,有的还打开双闪。喇叭声打在街边的墙壁上又折回来,撞进行人的耳朵,像刺一样让听觉有些痛。而双闪又如焊工溅飞的电火花,令人耀目。
雨终于哗地一下泼了下来,带着一股凛冽之气,洋洋洒洒,浩浩荡荡地从河对岸跨过来。跨过人群的时候,它像一把巨大的笤帚,要把一切喧嚣扫了去。接着便是轰隆的雷声,像山炮一样从云端滚落。街上的对骂声、喊叫声,刺耳的喇叭声全被淹没在雨中。
电光也被点燃,它们像愤怒的虬龙在云间到处乱窜,扭打在一起,时不时发出一声巨吼。这吼声比女车主的脏话更响,更歇斯底里,一下子震住了那位大爷,大爷"落荒而逃"。
风也像装了翅膀,又注入了新的动能,此时更是面目狰狞。它们疯狂地撕咬着路边的樟树,似乎要把每一片叶子摘下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风声、雨声、雷声在满世界地打滚,像西游记中派出的天兵天将,在花果山前与大圣决斗。
半小时过去,雨停了,雷息了,风止了,一束阳光从云中射出来,透过浓浓的绿荫,照着一只鸟窝。一只灰椋雀正慢慢收起双翅,怀里露出几只嗷嗷待哺的幼鸟。小幼鸟不知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吓到,还是被刚才那位女车主的怒气所震慑,正一脸迷糊地睁着眼,张开比身子还大的嘴向着雌鸟嗷嗷待哺。
雀妈妈理了理羽毛,用喙在孩子们身上磨蹭了几下,叽吱一声觅食去了。
飞过红绿灯路口时,灰椋鸟瞥了地上一眼,也瞥见了躲在屋檐下的我,又依然看见了有人闯红灯。这次是一个小孩,而车子是辆红色宝马。
我被这一瞥一下子淋湿了心,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像眼前坠满落叶的潮湿而荒芜的街道,不知道又要用多少个太阳才能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