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外二首）

今天正月初五

我们准备返程

一大早

母亲就起床了

只见她一手拄着拐杖

一手拖着一把椅子

在挨近大门最有利的位置

把它们摆好，并把自己放进椅子里

母亲今年八十八了

身子越来越瘦小

她拖椅子的时侯

像在跟它，拨河

母亲见我第一个下楼来

赶紧站起身子

扶住我，像扶一堵墙

只见她努力踮起脚

要凑近我耳根子

像一个误车的村归

远远地追一辆要开动的大巴

＂五儿，你们准备今天都上去（回城）吧＂

母亲语言稀碎，但声调温软

像秋风在枝杈间悄悄传播一条消息

她面部朝上

眼睛深陷

里面蓄满半眶陈旧的泪水

一些氤氲的雾气在湖面飘浮

＂谁告诉您的＂

我不敢正面回答

但同样俯下身子

嘴巴几乎含着母亲的耳朵

母亲已失聪多年

我怕含不严实

这个季节

寒风一粗旷

就刮走一个字

＂你爸刚刚把櫈子一条一条搬进里屋，码得整整齐齐”

母亲一边说，一边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片纸巾

把眼泪全部接了回去

不远处

一只棕背伯劳鸟站在电线杆上

静静地打量着这一切

没说一句话

一一

它生怕一张嘴

就说出一大串谎言

它生怕一开口

就有泥石流从身体里

喷涌而出

2 挖冬笋

早晨，扛着一把锄头

到竹林里挖冬笋

到处找，都没找到

突然发现

每一根冬笋都是一位土行孙

法力高强

于是我使用美人计

请出＂杜娘”

在＂杜娘＂的帮助下

两只小冬笋被现出原形

当我握住铁器准备把它挖出来时

我犹豫了一下

因为

它们的怀里躺着一条长长的竹根

我怀疑。是捆仙神

3  母亲的两句话

每年回家过年

一家人团聚

谈天，说笑

最让我戳心的一句话

是母亲常说的那句

＂没得法呀，又过了一个年＂

好像这个新年应该腾出来，让给其它人过

母亲每次说这话时

都握着我的手

我感觉她的心在微微泵出颤抖

尽管，她极力从眼角抽丝剥茧生出微笑

但微笑里寄居的泪光

和喉咙里豢养的水声

让我知道

有多少埋怨、无奈、空寂和落寞

曾在她的日子里扎堆聊天

两位老人不愿进城，住在乡下

全赖三哥三嫂细心照顾，衣食可以无忧，但思想空洞，精神荒芜

平时我们很少回家

村庄上老人搬的搬，走的走

父亲无人说话时就看电视

母亲看不懂电视，就看父亲

父亲有时沉浸在剧情里

对母亲不理不睬

母亲就到村子里走走转转

摸一摸水塘边那颗乌桕树

它的籽跟母亲的头发一样白

叩一叩张大妈的门

她已经随女儿去外地很久了

有一次回家，我问她从哪里来

母亲说刚在不久前过世的周大娘坟前说了一会儿话

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话

我只知道周大娘生前瘫痪在床

她丈夫屎盆尿盆倒了整整十年

母亲从此又说了一句让我泪目的话

＂我要走在你爸前头＂

后一句

每说一次，够我反刍一年

前一句

只说一次，足我深思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