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放牛一样,生活在农村的人没有几个是没砍过柴的。
因为你我都不能像原始社会的野人一样茹毛饮血,更不能似现代社会机器人一般不吃不喝,我们从先人那里学会了使用火的技巧,要借助火才能做出香甜可口的熟食,而那些年月煤气和电又没有得到普及,于是就必然地用到柴火了。
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去山上砍柴。
从以上砍柴的原因乍一分析,好像砍柴是一种生计所迫和生活所需,而成为了一项不得已而为之的繁重任务和工作。但其实,砍柴是一项极其快乐的运动,这项运动能让你身康体健,并感到身心娱乐。
至少,它曾带给了我无尽的享受。
记得是在那些越走越远的童年时光里,无论寒暑假或逢着周六周日,特别是深秋和初冬的季节,一有空,我们这帮孩子便五个一群,三个一伙,吆喝着,叫喊着,跟着大人们上山砍柴。
上山的路有些远,我们便一路撒着欢儿,或相互地用语言打一下趣,或独自地哼几声民间小调。路边的景色一年四季地捧着一些奇异给你,迷人得很:草儿一会儿青着,一会儿黄着,魔术师一样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停地变换着脸;田间地头的农作物也交替地植种着,快乐地生长着,或经过一片绿油油的禾苗,你的脸也瞬间地变得青绿了,或绕过几亩黄澄澄的稻田,你的笑容又被立马镀成了亮色的金丝菊。春天里,大块的油菜花要闪了你的眼,而到了秋冬季节,和煦的阳光在大朵的棉花球上和玉米地里流着、淌着、弹跳着,那些棉花球呵,就俨然变成了一只只弹性十足的乒乓球,而那一根根饱满的玉米棒,就像一个个黄皮肤的孩子,它们圆滚滚的,丰盈而充满希望,等着农民们去采摘。
……
我们便是在这样布满惊奇、希望和收获的风景中欣喜地行走着,像走在一幅画里,如行于一次旅途中。我们提着一把砍刀,肩上放着一个挑肩,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把自己运到山脚下。
大人们早为我们选好了地点,他们知道哪里的柴多,哪里的林密,哪片山坡长着粗壮的栎树和光滑坚硬的黄檀,那座山谷尽是刺榉和黑心株,哪里有耸入云天的松树,哪里有鸡爪槭和碰了身上发痒的漆树。
他们像山神一样地熟悉地形地貌,并如数家珍地指认这些当地居民。
我们这群孩子自然地也学着大人们逐一地访问并认识了它们。每到一处山坡,我们都像进到一处奇异之地,每认识一种花草树木,又似结识了一位“故友新朋”。我们在这奇异之地里将这些“故友新朋”全部当成了假想的敌人,磨刀霍霍,刀光剑影,像一个个少侠。
对于漆树,我是吃过亏的,一见到它便避得远远的;黑心株与松树自然也不怎么受欢迎,尽管它们木质疏松,砍起来既不费刀,也不费力,但运回家后一生起火来,它们便乌贼逃避危险一样,喷出浓浓的黑烟,弄得满屋都似了牛魔王的积雷山摩云洞,乌烟瘴气,烟熏缭绕,连几块平时舍不得吃,被留作待客的熏肉都变得更加得乌漆麻黑,像刷了一遍黑漆。只有黄檀、栎树、山毛榉是我们的最爱了。把它们砍回去码整齐,晒干后塞进炉灶里,烧出的火干净得很,明亮得很,热烈得很。它们噼里啪啦地在灶膛里唱着歌儿,呼呼拉拉地,火星四射,舌焰生风。
樟树我们一般是不砍的,大人们说留做木材,长大后可以用于打箱子、柜子和桌椅板凳。野板栗树、野柿子树、野苦株树我们也是不忍心向它们亮剑的,因为它们时时地能提供给我们一些野果子,解我们的口腹之欲。于是我们便仔细地做着抉择和取舍,认真寻觅那些最爱,用心保护那些不忍,又巧妙地避开那些毒和乌贼。
“最爱”被一棵棵放倒后,我们便要计算着如何把它们归拢来,整理清楚,并把它们放下山去,及时地运回家。对于细点的树杆,大多时候,我们会顺着山坡像掷梭標一样,把它们一根一根往山脚处扔;粗些的树杆,我们就采取拖或拉的方式,把它们溜下山去。等到所有的柴都下了山,我们有时把它们现场剁成段,用担挑着;有时扎成捆,用肩驮着。运送的方式也日渐的先进和省力,刚开始时,小路崎岖蜿蜒,只能靠着肩膀和背脊或担或背,一步一步挪回去。后来路渐渐修宽了,又有了独轮车,运柴的力气我们便节约了回去。
回去的路依然是来时的那条,还是那些小草、禾苗、谷穗、油菜、棉花和玉米,它们都恭敬地迎着。只是来的时候人人心里充满期冀,回的时候都心满意足了,来的时候是一轮旭日冉冉的升起,回的时候也有可能是一轮徐徐落日了。但无论朝阳与落日,它们都一样地光明着,我们也一样地喜乐着。当一条小路上前前后后地走着我们的身影,身影里又啍出一些快乐的歌,就俨然是一支从战场上胜利归来的小分队。
当然,我们这群孩子最大的快乐还远不止这些。当我把柴运回家后,我在房前屋后把它们齐齐整整地码在一起,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长高长大,那种成就感,和一个画家画好了一幅山水画,和一个雕刻家雕出了一件艺术品,和一位诗人写下满意的一首诗,所获得的喜悦,又有什么的差别呢?
我是一点差别也没有,甚至比他们还茂盛的,因为往往此时,我的母亲从门缝里正偷偷地看我,向我伸出了两个大大的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