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篇章之冬日
张丽
我自幼就是荒原的孩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我出生在黑龙江省建设兵团一师,父母是兵团垦荒第一代先驱者,而我顺理成章成为了垦荒二代。
1973年父亲和母亲响应党的号召,决定投入到新组建不久的兵团六师建设。带着不到一周岁的我和哥哥们举家坐着江船顺江而下搬迁到黑龙江省建设兵团六师24团所在的三江平原,那时三江平原是真正的北大荒,最东北方,富饶而又荒凉。
三江平原地貌以平原为典型,山地相间水系发达,河流肆虐纵横,平原因三条大江环绕而得名。
当时的三江平原是沉睡几千年的处女地,荒无人烟地势低洼,遍布湿地沼泽。天高地阔,莽莽荒野一望无边。我们这些北大荒的孩子在荒原广阔天地自由野蛮生长,荒原的地域辽阔和苦寒气候朔造了北大荒人善良淳朴而粗砺坚毅的性格和不屈的精神,胸怀豁达坦荡的一面。
当我初到人世间在懵懂的一刻迎接我的是雪国无尽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自小与白雪冷月清晖为伍,在北大荒度过一个个漫长寒冷的冬日,注定我与冰雪相羁绊一生,有不解的深厚情缘。见惯了白雪覆盖的莽原远山和漫山光秃的树木。见惯了莹白的雪地成群的黑色乌鸦和白桦林树枝上栖息褐色的麻雀。
七十年代那里那年那月,我家居住在24团场部附近山脚下的畜牧场。
童年时期北大荒的冬天,零下三十多度气温比较常见。我们穿上母亲做的厚厚的棉裤棉袄。外面再穿一件叫做棉猴的大衣。那时的北大荒多有暴风雪天气出现,天苍苍地茫茫雪覆盖一米多深,大雪封门。一脚踏上雪层已陷落在齐腰深,举步维艰。如歌词所写:大雪壳子三尺冰,东北的冬刮西北风,半夜三更总雪打灯……瘦弱的我抵御不了寒冷,每次进了家门,父亲和母亲第一件事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摩擦我的脸,冻的发白的脸慢慢变热,避免我的脸部冻伤。凛冽的寒风夹雪粒子一阵狂风的烟炮袭来,呼啸着像是把行人和树木刮跑似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刺一样疼,脸颊冻的彤红。
我在24团读了四年的小学,学校就在蛇山和岗楼山脚下。冬天的时候教室需要生炉子取暖,我的脚趾被冻伤。母亲採来冬青树叶熬制汁水给我泡脚治疗,效果甚微。直到1982年随父亲调动后搬到新建中国第一现代化农场,住进集体供暖的住宅楼房,学校条件更好,宽敞明亮的楼房,暖气片多,采光良好。我的冻伤逐渐养好康复,这是北大荒寒冬留给我的深刻纪念。
穿上母亲做的红色灯芯绒布面棉鞋,踏在在雪地咯吱咯吱的响,一边走一边侧耳聆听,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儿歌一般悦耳动听。踏雪赏音这也是北大荒冬天美妙的特色音律。
当北大荒银装素裹的时候,清晨玻璃窗就会有大自然夜里偷偷描绘的美丽霜花。在三九四九最寒冷的节气的时候,霜花越是美丽重色愈浓。冬天坐在火热炕上,听窗外北风呼啸,用手指化开千姿百态图案的霜花,一面吃着母亲刚蒸好的大馒头和灶坑里烧熟的土豆很是幸福满足。
冰雪天气的晴天最美啦,下过雪后,天一下晴朗起来。平原旷野红日的壮阔,一眼万年。故乡与祖国的东极相邻,是最早迎接日出的地方。至今没有见过比我故乡更明亮的旭日,那冬日的暖阳,光线明艳灿烂。我和小伙伴们跑出打雪仗,堆雪人、拉爬犁,到冰面打出溜滑。蓝蓝的天,没有一丝云,迎着阳光跑过去,白雪被阳光折射出璀璨的色彩,像水晶一般闪烁的光芒。雪地一片芦花在风中摇曳,我见尤怜。当空明亮亮的金色太阳,原野已经被照耀的无比光明和绚丽。
1985年我家已经搬到现代化农场,我和二哥搭拉木头的便车回胜利农场(原24团),几天后返程回家。那时交通不便利,农场之间还没有开通大巴车,只能搭乘货车前往。回来我们只搭乘到前锋农场(原兵团六师反修营)的拉货车,到了前锋已是下午一点,而前锋距离我家还有30多公里的距离。
我问二哥:二哥走吗?二哥:走吧。
我和二哥凭着一腔孤勇,不畏将来。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路途遥远。头脑一热开走了。起初还好,下午天光很亮,我和二哥有说有笑,结果一路没有搭到顺路的便车,北大荒的冬天下午四点太阳早早落山,天色越来越黑。我的脚越走越疼,害怕的不敢说话。二哥拖着十三岁的我低头疾走,一步步丈量地球。漆黑一片,只有无尽的雪原,没有人烟没有灯火。只能看见一条车辙碾过的道路痕迹伸向前方,估计那时二哥也后悔带着妹妹走这么遥远的夜路,他内心也像我一样害怕寒夜里觅食的野兽,北大荒那时生态极好,常有狼和熊出没。还好我和二哥一直走到半夜安全到家,看见遥远隐隐的灯火,如夜行的黑暗中灯塔。到家后我的脚已经布满了血泡,家里的温暖一下包围着我,或许是征服六十里地后的成就油然而生,我没有哭泣反而很兴奋。那一晚北大荒的寒夜刻骨铭心,雪夜归途永生难忘。
长大后,少年时期的我厌倦了冬天的漫长寒冷,乏味了冰河水墨山川,林海雪原的荒野和寂寞。离开故乡投入喧嚣的俗流寻找心中所热爱的。多年后却发现,我迷失了方向,当初背弃的令心灵宁静的力量只有故乡能赋予我,我无论走到哪里,依然还是北大荒人,依然只属于那片黑土地。我的根还在那里。
我常常回望过去,回望故乡的人和事,回望我的童年和青春。回忆起关于北大荒冬日的往事。
当多年后,我站在这片黑土地上,眺望冬日的远方。北大荒冬日景色依然苍凉而辽阔。暮色降临,粉黛色的云霞飘渺在暮光中,一望无际的平原与天际线在远方重合。白色的雪域平川和西坠的一轮血色红阳渐渐隐入地平线的黑暗里,远山脚下平房的院落传来犬吠声和升腾起的一缕缕炊烟,我不禁流下热泪,这种苍凉壮观之美在于,它是我的故乡,在心灵深处不曾放逐过,一直在我心里滚烫而热烈奔腾着。
往事成了美好的故事,无论苦乐,没有历练过艰辛怎会有脚踏实地面对人生坎坷的勇气。时隔多年,我是如此怀念北大荒宽旷无垠的平原大地,落日西山。这片黑土地赐我以博大和深邃的内力,何时回去我真想拥抱一下故乡暴风雪中的烟炮去亲吻那漫天的飞雪。因为太想念,太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