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人光安先生北行,途经景德,逢友季子,暂歇。光安曰:“友居于此,别号瓷都,然其城不见和声名之象,言过其实否?”季子曰:“彼虽知其声名,却不知其名由,只见今日之域,而不察古今之变也。”又言:“千载瓷业一朝落,不赖天时哉?唐时兴来今日没,不由地利哉?八方来匠现挫过,不为祸事哉?”每每提其此,心中总不忿,光安曰:“既言之,可细否?”然也。
“安史舛土,帝迁南京,北国纷乱,江南升平。民趋安定,复晋南渡,衣冠江右,匠聚鼎兴。已扬瓷名,异匠同舟,工成辈传,至于宋后。北人南下,犹泣新亭,天水失统,皇纲飘影。二帝北狩,河北未收,名窑南迁,兴盛连年。‘大哉乾元’,置此瓷局,明清继之,何其壮乎!却逢闭锁之事,国百年衰于世间,太平乱而江南燹,尽丧半数之民,因而始此弱也。夫因战而避南,匠聚而成一,岂不为天时之福焉!虽逢乱仍再起,今而海内治平,民崇利便仿古止新,似古瓷而异古心。”光安曰:“哀也。”
“察江右山川,东西罗武,南之九连,北临天堑,三面封塞而一独开,凿山贯石四面去,百越藩而吴蜀来。始皇讨越开南岭,黍米布织往来材。赣水汇鄱阳,北向入长江,西逆至巴蜀,东顺下建康。京杭过江东,进浔阳,承北方诸地之需,出入各处。连广赣之利,通南、九二峦,北物于境水而至珠江。系珠赣二江之利,乘昌江之便,上南都而临江,瓷发于鄱阳而走四方也。清专十三行,又赖以赣水,大富江右,瓷都升隆焉。”
“而今水道废驰,曾山之美困乎哉!处江西地方之劣,水道不兴,岿山林立,陆道崎岖,多有不便。昌江船舟不复见,连年临夏河卷天。吁嗟兮,今朝不利此边。虽临长江却不复,昌水不能再通,瓷业难以再隆。”光安言:“悲也。”
“‘新平治淘,始于汉世’,伐木为薪,依山为窑。东晋北匠南渡而兴工,历南朝之久,至于陈,已显有声名。临唐武帝,制瓷似假玉,进御而名动天下。真宗帝赐号景德,以此为名,流传至今。金人南下夺河北,宋守于淮水之内,北境尽丧而名窑南迁,高岭土与其技相辅,承瓷都独步七百载之基。天下名瓷俱可仿,且元出青花,更鼎于诸窑。破单色之局,饰釉下之彩,成瓷之独色。且元一朝,权于县治镇之事,不常见于前朝间。明放工匠之宽松,官窑五十八,民窑达数百,及清之时,镇内民逾数十万。兴而誉曰:‘中华向号瓷之国,瓷业高峰是此都’。不假也!”光安曰:“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其后如何?”
“兴千载之西道,逢百年之变革。自乾隆以后,国势日颓,历太平之乱,平定天京,半民失命。京广避南昌而走长沙,开长江港市而兴上海,弱赣江之水利,疲战后之犁土。虽有心复振,却无力兴乘。”言毕,季子起身望远,曰:“鄙人微见,感君倾听。”
光安言:百年兴衰,不由天常;御窑已矣,不可再光?闻此之言,心中自有不甘;因而作诗,以激其力共振:
新平北望昌江处,泊岸声声运古瓷。
吴蜀客通西贩远,千舟南下惹人思。
登桥眺看清流水,匠聚珠山不复兹。
我辈岂由名陨落?志成兴复宋元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