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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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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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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依旧笑春风


1984年,在那桃花盛开的季节,我站在我的好友在丁解单位集体宿舍的阳台朝南望,发现围墙外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公墓,非常漂亮,我问好友,这座山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这座山叫龙王山......

桃花谢了,桃树绿叶满枝。我一直忘不了2001年5月12日那个初夏,我妈死后第二天的下午,我三姐拿出自己的口红在给老妈补妆,下午,浦口东门火葬场的车就要把老妈拖走。我还奇怪,按照南京的风俗,人死后第三天火化,怎么不让老妈明天跟我们一起走?掐头去尾,老妈只在家里待了16个多小时,怎么就让老妈一个人行呢?

5月6号,是老妈进入昏迷状态的第八天,之前,听说桃树枝能辟邪,为求我妈平安,我把家里旮旮旯旯都放上了桃树枝。

还有7天就是母亲节,老妈平时特别喜欢鲜花,我弟跑到三牌楼大街买回76只康乃馨,他走到床前,把康乃馨放在老妈身上,俯下身,贴近老妈的耳朵,轻轻的对着老妈说:“妈,母亲节快乐!”小弟刚说完,一直昏迷的老妈哭了,哭的特别伤心,我们姊妹七个陪着老妈一块哭……

家里的桃树枝全都被找了出来,按迷信说法,如果有桃树枝,牛头马面是带不走人的灵魂的。

5月11号早晨,老妈进入了弥留之际,三姐对我说,这个房间肯定还有桃树枝在,你再仔细找一遍。我照死了想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还有桃树枝?突然间,我想到我的卧室还有一道去阳台的门,门上方还有一扇气窗没有检查过,我赶忙搬来一只凳子,站在凳子上面踮起脚,用右手一摸,摸出了一枝之前遗漏的桃树枝。

上午11点02分,老妈停止了呼吸,我们摸着她的双脚,冰凉冰凉。

看着老妈被拖走,我顾不得下跪了,热血上涌,冲上前,死死拦住汽车不让走,我一个人力薄,被几个人生拉硬扯给拽了回来,那辆汽车绝尘离去。

晚上守灵,我望着老妈的遗照像丢了魂似的,胡思乱想:把老妈一个人丢在火葬场,还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火葬场,在这漆黑的夜,她肯定会很害怕的,这漫漫长夜就老妈一个人该如何度过?

5月13号,是2001年的母亲节,别人家都在为自己的母亲送上祝福,我们却一大早赶往火葬场。

当我来到浦口东门火葬场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火葬场简陋破败,还是被内部员工承包的。下了车,我让前堂嫂带我去火葬场停尸间看一下,远远的我就看到我妈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那里,她身上盖的被子我认识,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有第二个死去的人。

我快步跑上前,被堂嫂一把拉住,说一会在告别厅再看。我一下子明白了,12号晚上,在这破败不堪的火葬场里就我妈一个人躺在那里,真的无法接受,此刻就像有一支箭射中了我的心,痛的要命。

老妈是躺在纸质棺材里推到我们面前的,她身上穿的衣服是我在山西路布料城买的,上衣是紫色的缠枝牡丹,裤子是藏青纯色。我妈去世前一天,我踩了一夜缝纫机,把她喜欢的外衣外裤给做了出来。

我当时想不明白,我家住在市中心,不去南京火葬场和江宁火葬场,怎么偏偏选中了浦口农村这个破烂不堪的火葬场?

姐姐们哭的死去活来,告别结束,我跟前堂嫂说,你进去打个招呼,我要去火化炉前送我妈最后一程,我要看着我妈进到火化炉里去,堂嫂的头摇的像泼浪鼓似的,对我说,兄弟,不行,这样会对你不好的,我说什么好不好的,她是我妈,我不怕。

前堂嫂是搞殡葬一条龙服务的,和火葬场的人特熟悉,拗不过我,她就进去打招呼去了,不一会里面的火化工把铁栅栏门打开,我怀里抱着当时才2岁半的女儿跑了进去,紧跟在我后面的是我老婆和小弟。

不一会,我妈躺着的那辆车被推到火化炉前,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被推了进炉膛,这个时候的我出奇的平静。炉膛的门还没有关上,顷刻之间,老妈的周身被大火包围。

老婆怀孕的时候,我问过爸妈,是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老爸说男孩女孩都喜欢,我妈说,二子三子太调皮了,你大姐为这两个东西超碎了心。王赟气的你三姐要跳长江大桥,我喜欢女孩。

女儿出生后,老妈中风有10年,已经不能走路了,但她还是经常会让我们把她的孙女交给她,她会紧紧的抱住,女儿在奶奶身上也会乖乖的不哭不闹。

当时还年幼的女儿看到了这一切,女儿一只手勾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个劲地说:“爸爸,奶奶在火里睡觉捞,奶奶在火里睡觉捞。”她看到了奶奶躺在火里,以为奶奶在火里睡觉呢。

我妈在世的时候,一再告诉我,她死后,一定要把她的骨灰撒到长江去。妈,17年过去了,我想对你说:对不起,我想完成你的心愿,可是我做不了四个姐姐的主。

我妈在世的时候,性格开朗,不怕死,不像别的老人,一提死字就跟你翻脸。有时候我会和妈开玩笑:妈,你不能死,死了到火葬场炉子里烧,多疼呀,说到这里,我会抱紧双肩,龇牙咧嘴做出万分痛苦状,老妈却面如桃花春风笑,她说:人都死了,哪来的疼?我不怕疼。

从我记事以来,从小到大,我妈就从来没有骂过我,更没有对我动多一根手指头。我喜欢看她抽烟的样子,细长的手指夹一根烟,望嘴唇送的时候,姿势是那么的优雅,她一生抽的烟全输给了这燃烧的炉膛。

我不时地透过观察孔朝炉膛里望,老妈全身都是火。在这里,死亡,才是人间最凄美的绝唱。

我的亲娘,我不会哭,我怕里你会忘记来时的路。

我的亲娘,我不会哭,我怕你在去往天堂的路上有牵挂。

我的亲娘,你将在烈火中去往天堂,因为这里还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天堂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心中有天堂,天堂就在我的心里。

老妈在世的时候,一直喊腿疼,落下这个毛病是有原因的。1986年6月份底,南京进入黄梅雨,长江发大水,还远远超出了警戒线。老妈担心在八卦洲的姨娘一家,就让我骑自行车带着她从最近的十里幕府山赶往燕子矶船码头。

32年前的幕府山到处都是采石场,蛇状的马路被运石子的车碾压的坑坑洼洼,自行车骑在上面非常颠簸,颠到屁股疼,老妈坐在硬硬的自行车后架上生生把大板骨坐出了毛病。当时从家到码头骑了7公里的路,等到了燕子矶,她也顾不上腿疼了,我们朝江面上一看,全是部队的船来回在江面上穿梭,当兵的军人帮八卦洲居民搬家。这哪像搬家,简直就跟逃荒似的,猪呀狗的还有鸡鸭鹅全上了船,我妈一看心里更着急。

从八卦洲回来,过去了15年,直到临死老妈都没有治好腿疼的毛病。

2001年5月,天慢慢地热了起来,桃树上的桃子又长大了很多,再有两个多月就可以开摘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老妈的墓地就选在龙王山。


1984年春,桃花盛开,我站在好友单位的阳台上对着南边墓地的那一望,才23岁。2001年和龙王山扯上了关系时,我已经是40岁了,时光匆匆一过17年。无法解释,冥冥之中,就好像我17年前就知道老妈百年后会埋到这里似的。

十年又过到夏季,桃满枝。老妈死后的十年中,再也没敢在家里放过桃树枝。

6月的桃进入了成熟期,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了收获的季节。

2011年6月14号晚上,老爸两口饭还没咽下肚,头一歪也走了,我整个人都是闷的,无法接受,更不相信老爸会突然死去。我又是压心脏又是捏鼻子还做人工呼吸,没反应,一切徒劳。眼泪怎么也揩不干,我赶紧喊正在房间写作业的女儿:“宝贝,快来,快来,老爹死了,老爹死了。”

我立马跑到房间的吊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寿衣,先用热水给老爸擦洗身体,按照顺序给老爸穿好衣服后,任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袜子,袜子不穿,布鞋就不能穿。我焦急地对女儿说:“宝贝,老爹的袜子怎么没有了?老爹的袜子呢?老爹的袜子呢?”女儿过来也帮我找,突然,女儿对我说:“爸爸,袜子在你手上。”

想打电话给哥哥姐姐,他们每一个人的电话我都想不起来,我叫女儿拿来电话本,看不清上面的字,我让女儿打电话给她妈妈和大伯。等他们回到家,老爸穿戴一新,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老婆不相信这是真的,说:我下午4点钟出门去酒店上班老爹还好好的,才两个多小时老爹怎么就死了?

就这样老妈走后的第十年,老爸也走了。

这次我是坚决不会让老爸提前给火葬场的车拖走的,我的四个姐姐和弟弟也和我意见一致。

天热,城里没有冰馆,家里就从肉联厂制冰车间买来几块大冰块放进大盆里,然后再放到我爸躺的铺板下。16号一大早,那天老爸像睡着一样地躺在我身边,和我们一起去了火葬场,路上,我不停地摸着老爸的手,心痛不舍。

浦口东门的那座破败的火葬场还在,不同的是,十年后我发现火化炉更换了不少新的耐火砖。我还是在火化炉前静静地看着,一滴眼泪都没有。这次没让女儿进到火化炉前,老爸的骨灰出来后我才离开,女儿送别老爹是12岁,在上初一。

2011年6月17号,老爸和老妈合葬后的第二天早上,我起来,走进客厅,看着墙上挂着老爸老妈的遗像,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悲痛……

隔了两天,是父亲节。以前每一年的父亲节这一天,我都会对老爸说父亲节快乐,然后俯下身去亲吻他的额头,他都会开心的笑。现在,永远没有机会了。

后来听讲浦口东门的火葬场拆了,那现在的浦口火葬场在哪里呢?

老山深处有一个地方叫响堂村,它还有一个漂亮的名字:桃花谷。村里在村马路两旁依山而建,种植了很多桃树,每年春天一来,桃花盛开,引来无数的城里人来这里看桃花。

进桃花谷有两条马路,我去过几次,都是从西口进东口出。有一次出村,我发现右边树林里有漂亮的建筑还有停车场,我在感叹,这群建筑真选对了地方:青山环抱,深谷幽静。

那次和同事去响堂谷,是从东口进的,进去后就把导航关了,凭记忆开车,大白天不知怎么的开着开着,把车开进了这座群建筑里,抬头一看:南京浦口殡仪馆。我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从停车场调了一个头,逃了出来。

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好友的那座宿舍楼还在,每次想爸妈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去龙王山,把头靠近爸妈的墓碑,多想听到爸妈在能里面和我说话呀……


轩辕渔郎

2018年10月31日初稿

2018年11月05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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