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猎枪

　   我的父亲，军人出身，在部队时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父亲在打猎的时候，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只要在射击有效距离内，一般猎物都逃不脱他手中的那支手工打造的猎枪。

不会骑车的父亲，每次打猎都靠两条腿走路，他先从南京长江大桥引桥上的公交车站坐公交车过江，到达底站泰山新村后，步行向西走，从那个叫工地的地方进入老山森林，有时打猎最远处能跑到安徽。现在只要我开车路过工地，几十年前父亲从这里进山打猎的场景都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打猎需要爬山涉水，自带干粮，风餐路宿的非常辛苦。印象中，父亲秋末冬初打的猎物最多。外出要二三日返家，都是满载而归，从来没有空过手。

父亲每次风尘仆仆进家门，就会把鼓鼓的帆布包往门口一扔，再把猎枪放进里屋挂好。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母亲会递过一碗温开水，再拿出两支烽火牌香烟点上。点着后，递一只给父亲，另一只留给自己。父亲接过烟就会大口大口地吸着，他一边吸着烟，一边和母亲说着在这次打猎中遇到的趣事，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取出一只只猎物。什么野鸡野鸭呀，野兔野獐子呀，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一咕脑的全堆在门外的地上，这让小巷的邻居们羡慕的要命。

　   离晚饭的时间还早，父母开始忙碌起来，我围在父亲的身边看他剥兔皮，母亲则烧一大壶开水备用。十多分钟后，一只野兔在父亲的手中熟练地剥好。期间，我会好奇的问父亲：爸，这几天你晚上都住哪里的呀？父亲告诉我，住在热情好客的山民家。

　   第一只兔子剥好了，母亲从父亲的手中接过野兔，在当门地一阵忙碌，取出内脏后，把野兔在菜板上剁成小块，再放进盆里漂洗野兔肉中的血水，反复好几遍。这时候，一大壶水也烧开，母亲提下水壶，放在地上，一会要留着烫野鸡野鸭用。

这个时候，母亲又拿出一只铁锅放在炉子上，锅烧辣了，倒一些菜籽油进锅，油烧到冒烟，母亲左手会麻利地端起菜板，上面有切好的生姜葱和干辣椒皮。菜板斜在锅上，锅铲在菜板上拨拉几下，姜葱椒滑进锅里，再炒至焦黄色。接着，母亲用双手端起一脸盆野兔肉，迅速地把肉倒进锅中，来回不停地翻炒。兔肉渐渐收紧，放水进锅，水要漫过兔肉，接着放料酒、五香八角、酱油和盐。大火烧得锅里咕噜咕噜地冒泡，这时，母亲会关闭煤球炉进风口，再往上轻提一下，留一条小缝，开始小火慢炖。落日余晖，小巷被夕阳染了一层金黄，我家的当门地也飘满了野兔肉那勾魂的香。

野兔肉在炉子上炖着，母亲又拿来一只木盆，倒进九成热的开水，把野鸡野鸭一咕脑地倒进盆中，用煤钳不停地上下翻滚，凭经验，感觉烫得差不多了，干活麻利的母亲，乘热不停地除毛，半个多小时后，五六只野鸡野鸭毛尽皮光。屋外，父亲手中的另外几只兔子也已剥好，开膛破肚洗净后再用大盐码放整齐腌制起来。

要是大雪时节，打来的野兔肉将在缸里腌上一个星期，然后再取出进行晾晒。白天挂出去，天黑前收回再放进缸中进行吊卤，连续五六天后，缸中的盐卤所剩无几。野兔肉晾干，还需要半个多月，这个时候离农历新年春节也就不远了。这些晒干的野兔肉，就是我家每年三十晚上饭桌上不可缺少的一道美味 - 五香干切野兔肉。

　   野兔肉炖了有一个多小时，母亲掀开锅盖，取一双筷子夹出一块兔肉放进蓝边碗里，往免肉上戳一下，试一试兔肉能不能戳得动，如果筷子不费劲地戳进肉里，那红烧五香野兔肉就烧好了。别急，还须最后一个步骤：大火收汁。七八分钟后锅中汁稠肉亮，满屋浓香，那诱人的香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味蕾，让我的口水直咽。

夜色渐晚，月上枝头，母亲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野兔肉放在桌子上，又忙着炒花生米和青椒炒鸭杂，这一顿饭吃得那叫痛快。吃到撑了，我会习惯去松一下皮带，母亲就会笑着说我：外甥吃饭松皮带 - 穷舅舅。我会轻声地对母亲说：妈，你家全是女姐妹，我哪来的舅舅呀！　

　   父亲钟爱的猎枪，平时被他擦得呈亮，这把猎枪不是机器制造，全凭父亲的一双手人工打造出来。从画图纸，到选材料，父亲都亲力亲为。这支猎枪充满了父亲的智慧和心血，同时也给这支猎枪赋予了生命和灵魂。

　   父亲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教会我枪法，不是父亲不愿意教，而是我不愿意学。我学过几次，每次在打枪之前，枪托必须紧紧地顶在右肩夹骨上，眼睛还得死死地盯住前方的目标，板机一扣，子弹出膛，枪托猛的往后一震，右腿惯性一退，子弹直射出膛，我的肩夹骨被震的生疼生疼。后来，无论父亲怎么哄我，我对父亲钟爱的猎枪一点兴趣都没有。父亲拿我没辙，从此再也不逼我学枪法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民间禁枪，挂在我家墙上曾经有合法枪证的那支猎枪，永远消失在了我的视野，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些令人回味绵长的山珍野味……

　   猎枪没了， 父亲成天像丢了魂一样，想枪的时候，他就会到派出所去找同样也喜欢打猎的所长，去看一眼他那支心爱的猎枪......

       轩辕渔郎

2016年6月14日初稿

2019年6月10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