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雪中草的头像

雪中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10/19
分享

小脚祖母

祖母生于清朝未年,去世那年与毛主席逝世同年。她从一个富家小姐沦为一个平民村妇,经历了战乱、逃荒、动乱与饥饿,是踩着死人堆、爬过累累白骨、踩着刀尖刀刃过来的幸存者。

她皮肤白净,身材匀称,脑后挽着一个扁球形的乌黑发结,用黑线网兜套住,上面别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银簪子;一双银铃似的大眼睛眨巴两下,便透出几分精明与慈蔼,一副标准的古典美人坯子。她常年穿一件宽大的老蓝粗布斜对襟褂子,宽腿黑色粗布裤子一一布料都是自己在织布机上一根线一根线织成的,脚脖上缠着一条带穗黑布带子;尖尖精巧的小脚上裹着几层白布条,穿上牛角壳似的黑棉布鞋,走起路来一扭一晃,颤颤巍巍。

她遵从父命,与满脸麻窝子患癫痫病的爷爷订亲。她们连面都没见过。迎娶的那天早上,老太爷出了个主意,叫祖父的二弟去迎娶祖母。祖母的爹娘一看女婿长相英俊,喜欢得合不拢嘴。至到这时,祖母才低头含羞拿眼角偷瞥了“祖父”一眼。她头戴风冠,身穿花缎红旗袍,被亲人扶上轿子,抬到祖父家。夜里客散人静,当祖父掀开她的盖头布,她一看祖父脸上的麻点子,顿时惊呆了,明白上当了,一扭头扑到床上哭到天亮。第二天夜里,麻子祖父强要跟祖母睡,吓得她缩到床角,全身瑟瑟发抖,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祖父得逞后两人分开各睡一头;这种方式保持到孩子们长大,然后就分床睡了。平日里,他们一个锅里搅勺把儿,谁也不理谁,祖母看见他就像老鼠见猫。在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时代,她只好接受现实,认命了。后来,她一扎脚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遗憾的是闺女五岁时得天花病死了。再后来她的四个儿子又娶了四个老婆,繁殖了一大群小崽;她像一只大黑鹅,后面带领着一大群黑压压的小鹅娃。解放后,她靠着培养了一个师范生的小儿子过活,也不下地劳动,日子过行还算舒服。她不出门,终日坐在一辆陈旧的纺花车前纺线,悠劲儿不慢,右手摇纺车把儿,左手捏棉捻子,胳膊随着纺车的吱咛吱咛声伸开、扬起、落下,有节奏地重复着一个动作;眼晴盯着缠线轴,看它漫漫变粗变大。

她一生清心寡欲,吃素,不杀生,乐善好施。若一个要饭的走上门,她会立刻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走到灶房锅台前,装上一碗面条,加上一个花卷馍递给乞讨人,再从穴子里捧出一捧红薯干装进他的褡裢里。

她还会给人治病疗伤。方圆几里地的村庄,人们都知道这消息。谁家小孩头疼发热抱过来,她就丢下活,在孩子额头上掐几下,口中念念有词,但谁也听不懂她的话,然后吹几口凉气,拍上一巴掌,孩子过会儿就好了。更神奇的是,有些孩子无缘无故哭闹不止,大人抱着过来,她会在地上摆上一只碗,倒一口水,拿三根筷子立在碗底,向一边试问孩的死去的亲人,安慰他们,是你走吧,别来打挠孩子,那碗里的三根筷子贴紧居然站立不倒……孩子立刻停止哭闹。虽然明知这种做法是迷信的,可笑的,但治疗的灵验却让人怀疑空间里真的暗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谁的脚脖胳膊崴着扭着了找她,她就给揉捏正骨拽筋,半天保你不疼,两天管你下地干活。人们过意不去,会送来一些红糖、果子、鸡蛋之类的礼品表示感谢,她会婉拒,实在盛情难却收下,就送给村子里别的可怜人家。

她死的那天早上,我刚好去看她,就站在床头前;听人们说这是得济,长大了有福气。因夜里她起来解手受了点春寒,抬手摸摸额上出了一头冷汗一一这是不好的征兆,她预感大限已到,说自己快不行了,赶紧喊儿子们过来,说完就被一口痰堵住了喉咙,瞬间脸色就落了,像贴了一张黄裱纸,就这样平静地走了。 这正应了世人常说的“坏人死在五黄六月,好人死在三春九秋”,她没受一天罪。

下葬那天上午,全村人,还有十里八村受过恩惠的人,都手里提着纸炮过来吊唁。祖母虽草木一枚,但因她的乐善好施、乐于疗伤别人的品德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她死得坦淡静美,名誉高贵荣耀。

但几十年后,她的儿孙们都没有传承她的技艺,甚止丢掉了她的美德,寿限也不如她。儿子、孙子相继死去,但没有一个活过她的,有的五十多,有的六十多,最大也不超过七十五岁。为什么他们那么短寿?是什么原因呢?我不明白。但有两条可以肯定:那就是沉重的生活压力与毫无节制的欲望造成的。

祖母的一生承载了那个久远时代的传统美德。如今这种美德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