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雪中草的头像

雪中草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0/21
分享

孔二己

孔二己


他生在平原上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小时候聪明伶俐,两只圆眼睛清澈明亮,笑起来比树上的鸟儿唱歌还好听。三岁时,他父亲教他背诵十多首唐诗,在田间地头向人们夸耀他智力超众,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光宗耀祖。


全村人既羡慕又嫉妒,心里却嘲笑他父亲显炫:那可不一定,别高兴得太早!


像天下所有人一样,父母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从小把名利灌入他的脑子,光宗耀祖的至理名言叫他时刻牢记在心上,教他读书就是"千里去求官,为的吃和穿”。


很快,他长成大人,学习成绩在学校数一数二。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来了一场文化大革命,断送了他的前程。他没有背景,老子不是大队支书,在那个推荐上大学的年代,查十五也轮不着他。


他的志向报负化为泡影,心灰意冷不愿走出家门半步,即使偶尔出门,也是“破帽遮颜过闹市”,低头看地走自己的路,感觉旁边有无数双眼睛在嘲笑他。所以很少白天出门,像一匹小鼠在夜间出没。


因为年龄小,他也懒怠去地里参加集体劳动,父母亲也心疼他身小力薄,由着他游荡无所事事。


但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内心装着野心,名利的光环时刻引诱着他,他要自学,等待历史转折,大展才华,出人头第。


他开始施使计划,暗暗发誓一定要改变悲惨命运。他收集了几十夲文学书藉,十年间不出三门四户,闭门潜心研读,夜晚抄写白天睡觉,指头肚磨了一层老茧。


村人都感觉他精神出了问题,隔着窗户嘲讽他,故意叫喊他“作家”。


他听引后羞愧得无地自容,向他们吐了口吐沫,咬牙切齿地暗暗骂道:“总有一天叫你们看看!”这是一种无声的愤怒的抗议。


更可气的是村里唯一一个捏长烟杆的白胡子老先生,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孔二己”,这名子便在村里迅速传开了,大人小孩全都跟风似的喊叫他孔巳己。


这大大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发誓等他飞黄腾达后一定狠狠地报复他们。他要大摇大摆、目光鄙夷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对着他们一齐点头哈腰的嘴脸吐上一口吐沬。


后来,土地分包到户后,他也不管田里的庄稼收成,不管父母在田里拨草打药,草长得比庄稼高也与他无关,也决不下地拨下一根草,他瞧不起劳动,他要干一件大事业。他一门心思钻到书左里,竟痴迷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了。有时闭目流泪,有时抿嘴发笑,有时怒发冲冠,有时自艾自怨。


他们已是家徒四壁,房顶蛛网布满,没钱投资,庄稼薄种薄收,父母对他也有意见,又摇头无可奈何。家境一年比一年惨淡。


生活过得越来越差。日常馒头沾蒜汁,红薯苞谷糁,萝卜白菜没有油花。由于数年累月窝在屋里,不见太阳光,他人消瘦干枯得如秋天的银杏树叶。


村里的伙伴们都成家带娃了,他却光棍一条,有时他内心也着急,可谁看上他这么个“古怪人”?


二老急得伤心落泪,愁眉苦脸。有时也想求人家说亲,但自惭形秽,又不敢开口。


邻家夜晚电灯亮堂堂的,电视机传出欢声笑语,而他家却煤油灯一盏,光线昏暗。


后来他简直是走火入魔、如醉如痴、不能自拨了。看了李白酒后生灵感写出留传万古的诗篇,他一天一瓶白酒一醉方休;看了鲁迅抽烟名篇连连,他一天抽一包劣质烟,抽得牙齿发黄、指头发黑,咳嗽得鼻涕眼泪直流,胸腔发痛。


他似乎出现了幻觉,唐吉诃德手执长矛战风车,他要用心灵之马去闯荡不平的世界。一流作家他看不上,二三流作家更是不放在眼里。他甚止梦想着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章。


可十年风吹云卷过,投稿无数却石沉大海,退稿信堆了一萝䒰,一个铅宇也看到过。


他懊恼又调怅,有些灰心丧气了。心里骂编辑不识货。


为证明自己的写作实力,他偶尔会拿出一篇文章给他的好友看,也许人家饮赏水平低,他的文章深奥难懂,于是人家摇着头微笑着走开了。


受到冷落,他心里有些羞愧有些失望了。他干脆躲在屋里半年不再出门了,心里怕见人。他像一匹小老鼠怕见到白天的光明,只有在暗夜里才走出门外看几眼星星,透透心里的闷气。


两年后他的老父亲突然病故,他连找人埋葬父亲的勇气也没有,后来在近门堂哥的帮助下才过了这次人情关。


只剩下娘俩苦度日月了。老母亲倍受失去老伴的打击,满脸憔悴,眼光呆滞,身体日渐衰弱。但她仍佝偻着腰去田里间苗薅草,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日落,爬着、跪着、蹲着、围着向前挪动,脸晒脱皮,汗湿衣背。


可他的冷酷的儿子却漠然视之,无动于衷。也有村人看到他母亲心生怜悯,背地里骂他不通人性,好吃懒做,神经病,但毕竟不管人家的事,不同于大集体那会儿,现在是各顾各,犯不着生闲气。


他终于感到前途渺茫梦想破灭了。他感觉到周围都是讥笑的面孔,全村的大人小孩都在喊他“孔二己”。他感觉到自己没有了存身之地,一村人在围攻他,嘲笑他,指责他,谩骂他,将他压爬在地上,践踏他,埋葬他。


他无路可走了,再不逃走,他将死亡;但他怕死,又不甘这样窝窝囊囊地死掉。


于是他狠下心肠,决定抛下母亲远走天涯。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寒夜里,他灰溜溜地出了门,像一个幽灵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这一去十年亳无音信。


已经八十岁的老母亲向人提起他来就泪流满面。她像祥林嫂那样不断地向人们诉说她的苦难,诉说她儿子一定会回来看她的。围观的人咒骂她儿子狠心绝情,不配做人,应该下地狱。但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听她的诉说了,一看见她那张苦丧脸,就转身走开了。


后来终于有一个村民告诉她一个可怕的消息,说听人说她儿子已客死他乡了。


她听了一下晕过去了,三天后才醒过来。她跌跌撞撞地跑去老伴坟上哭了三天三夜,后来在一位老婆子的劝说下才走回到家里。


但她仍抱有一丝幻想,想着谣传不可信,儿子还活着,会回来的。但又等了三年,还是没有儿子的信息。


第四个年头,她干不动活了,豆子背到院子里捶不动,芝麻糊到地里割不动,她感觉到死亡在向她招手。对儿子的归来,她完全绝望了。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她吞下一包老鼠药,啃一口西瓜,脸抵着西瓜皮死去了。


又过了几年,浓密的庄稼地里,老太婆和他老伴坟头上的草己几荣几枯,他们的儿子孔二己依然没有回来。


后来听人说他跑到西北戈璧滩,不知从那里搞到了张假文凭,在贫困山区当了一名乡村教师,还讨了个老婆,生了三个孩子,日子过得挺美满的。


如今,孔二己也该有七十多岁了吧。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