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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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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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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船的女人

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触动你心灵深处的事情,使你时不时地会想起,我之所以对三十年前发生在鄱湖乡村的往事念念不忘,在一定程度上缘于一位中年妇人的存在。

小时候,我所在的村庄与对面村庄隔了条近半里宽的小河,我们若要到商店买东西必须要坐船过到对面村庄去才行,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乡村很少有商店,有些地方甚至两三个村庄才有一个商店,这些商店都归乡供销合作社集体所有,别小看这商店,没有一定关系或来历是当不了店员的,毕竟是大集体编制,在当时属吃国粮的。由于对面村庄的商店紧挨公路,有交通便利之优势,四面八方来此光临的顾客络绎不绝,平时闲日买些油盐酱醋盆之类的日用商品,逢年过节买些对联、挂历、年画和好看的衣服回家,一路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拖儿带女、成群结对好不热闹,那时我还只是刚上小学的男孩,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节假日总是缠着父母带我去对面商店买玩具小人画之类的,有时还会偷着跟大一点的男孩拿平时积攒的乌龟壳牙膏锡之类的东西到对面的商店换糖吃。由于两个村庄被小河阻隔,村民往来唯一的交通工具只能通过船只来解决,其间划船的主人也换过不少,个中缘由都与利益分配不均有关,最后在两个村委会的默认下,一位来自湖南的中年女子与她的丈夫(当地人)成了合格人选。这个满脸黝黑、身形细长的中年妇人起初给我的印象并不咋样,这多半跟她不敢恭维的外表及半懂不懂的方言有关,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我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据说这位划船女人由于家里贫穷便远嫁到江西这边来了,当时与她同来的沾亲带故的姐妹还有不少嫁到了周边村庄,这种族群式的联姻方式解决了当地众多大龄青年的婚姻难题,成为当地特有的风景。起初划船事宜都是她和她男人操持着,后来她男人患重病走了她便独自扛起了这个重担,且一干就是十几年,从青春少妇到中年老太,岁月摧老了她的容颜、抚平了她的伤痛、也磨炼了她的意志,她成了两个村庄不可或缺的人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主宰着人们的记忆。也许是外地人的缘故,她对人总是显得很随和,浓重的湖南腔给人一种亲近又神秘的感觉,她爱憎分明,你给她尊重她还你笑脸,你若给她蔑视她定以苦脸相对,喜怒哀乐尽在她的脸庞。她处事干练又不失世侩,得罪的村民不少,往往因一丝小利争得面红耳赤。而对我们家是个例外,兴许是我的父母是村里唯一吃国粮的家庭缘故吧,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跟着沾光。她的家就在河对面公路旁,每次出行定要向对岸喊话才行,稍许她会一边应和着一边从家里出来,遇到巧时她刚好在岸边渡口等人就不必叫唤了。

我小时候出行父亲常陪在我左右,个中原因还是方便照应,有几回由于船滑浪急自己险些摔入河中,多亏了父亲有力的大手使我有惊无险。最紧张棘手的莫过于风雨天划船,如果没有娴熟的技巧和相当的力度便很难驾驭它。我清晰地记得村庄一大群男女傍晚划船到河对岸看电影《红楼梦》的情景,那天外面有些许劲风,船向对面行驰时船沿几乎贴近水面,使人不敢直视,船上的人一有摆动船便会向一边倾斜,可谓险象环生,船上的人无不惊心动魄,捏出一身冷汗,由于看电影的人多,船的容量有限,须分几趟乘坐才行,开始时船刚离岸失去平衡就有人落入水中,好在岸边水浅没有性命之忧,就这样来回几趟总算把看电影的村民送到对岸,到了对岸后沿途是一路火把,每隔一段路便有一簇火光,一直延伸到道路的尽头。那时我挺盼望电影下乡的,不管放映场地多遥远,我都会跟着大人或邻居一同前往,之所以如此执衷除了好看的剧情,便是那路上的风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村民在心里默认了中年妇人的存在。那天刮着风下着雨,一妇女独自划着船,途中为照顾船头年幼儿子不慎滑入水中,很长时间才被打捞上来,一时间人们在痛心惋惜的同时更多了些担忧。有了中年妇人的划船人们感觉放松了许多,即便是外乡人也不会在金钱上与她过多计较,在他们看来安全方便才是唯一。

后来我之所以对她另眼相看,跟我经历的两件事有关。一次我和玩伴瞒着家人偷偷乘船前往商店买玩具,按照惯例需大人喊话渡船才能开,当时我们年纪尚小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粗声粗气地向对面喊了几句,约莫半根烟的功夫中年妇人应声来到渡口边,不一会儿划着船径直向我们驰来,快靠岸时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俩,我们简单编了一个理由便上了船,行驶过程中她好像说了些小孩需大人陪伴之类的话,言语中没有过多的抱怨,我们也只是“嗯嗯”地应和着,心里却偷着乐。如果说此次偷偷乘船改变了我对中年妇人的原始态度,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使我对她产生了某种敬意。那是一次风雨交加的日子,我所上的初中班级临时有事耽搁了许久,当我到达河对岸时已是傍晚时分,由于坡道泥泞湿滑我拖着自行车费了好大劲才挪到渡口边,心存侥幸地朝对岸喊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中年妇人从对岸的一家屋子里出来解开套在木桩上的绳索,艰难地划着船向我驶来,快到身边时我分明看到她被雨水打湿的脸颊有些沧桑,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也许是出于怜悯,亦或是心存感激,每次傍晚回家或风雨天出行时我会多给她几毛钱,她有时会不情愿地收下,而我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后来我参加工作搬到镇上居住,每次回家看望父母都绕过小河从另外一条马路出入,再后来渡口附近架起了一座小桥,两个村庄的人从此便从这里进出,据说这位中年妇人自此没有划船,跟他的一个儿子生活在一起。

几十年过去了,那条河还在,只是比以往小了许多,不在的是那渡船和它的主人,有关她的故事将尘封在人们的记忆里,那里有欢乐也有痛苦,有对生命的启迪,也有对人性的考量,也因此成为我生命旅程中永恒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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