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看电影,现在的人不再稀奇,因为我们正处于网络信息时代,但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若能看上一场电影却是很期待很幸运的事,我的母亲却在那个年代让我这个来自乡下的孩子过足了电影瘾。
母亲在城市长大,与父亲恋爱结婚后在乡下教书生活,虽然不像农村妇女那般熟稔家务,但有一双会弹琴的双手,有事没事都会弹奏几首,邻居和学生看后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每到暑假,我和弟弟都会向母亲提及去城里玩玩的想法,母亲自然不会反对,在她看来这样可以两全其美,既可以看望她的叔婶(我叫叔外公叔外婆),又能满足孩子们的愿望。主意已定,母亲带上我和哥哥、弟弟坐上开往城里的班车,汽车在颠簸的马路上前行,我和哥弟在车上一刻也不闲着地打闹,全然不顾车上乘客异样的眼光,母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脸上挂满了微笑。到达叔外公家时,叔外婆早已为我们准备了饭菜,我和哥弟狼吞虎咽地吃着叔外婆做的美味菜肴,心里盘算着早点去城里逛逛。
母亲从小就在城里长大,对周围的布局了然于心,我和哥弟一边吃着几分钱的冰棍,一边屁颠地跟着母亲,有轨电车在城市来回穿梭,像扭动的蛇形,自行车铃声不绝于耳,我们兄弟三的心情格外舒畅。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一家电影院门口,看着门口醒目的海报,我们停下了脚步,母亲似乎从我们的神情里觉察到什么,在征得我们的意见后来到售票窗口买了四张电影票,第一次走进诺大的影院,看着一排排整齐的座椅和宽大的白幕,我们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此时此刻我想到了在乡下看电影的情形:每次在放映之前,大队会用村里的高音喇叭通知几遍,村民们得知消息后早早地吃完晚饭,拿着一两条长凳在操场上占据有利位置,最开心的莫过于小孩,他们在操场周围蹦蹦跳跳、嘻闹玩耍,时不时传来大人的吆喝声、责骂声,与其说是看电影,不如说是在赶集,大人牵着小孩,儿女搀扶老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操场,弥漫着近乎节日的气氛,电影的片名几乎是清一色的战争题材,如《英雄儿女》、《地道战》之类,电影之外的热情却是空前的,来此观影的观众有的是方圆几公里的村民,有的是隔着一条河的邻村群众,他们不惧路远,不畏冷热,只为一睹剧情,其执着程度是当今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每场电影的费用都是大队承包的,一年大约四五场,偶尔某家办喜事也会请全村人看一场电影,在电视还没有普及的农村,看电影成了村民唯一的精神生活。
来电影院观影的观众大多是附近的市民,小孩子占了不少,有时也看到不少年轻情侣在后排悄悄的说着情话,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安静的环境,与乡下观影不同的是这里的氛围似乎要温馨闲适许多。好在电影院与叔外婆家相距不远,母亲带我们来这里观影的次数自然多了起来,电影题材也是近期在全国首映的,有国外的也有国内的,我印象最深的是战争题材影片《闪闪的红星》,主人公“潘冬子”俊俏的外表吸引了无数观众的眼球,他那俏皮可爱的形象成了那个时代最美好的记忆。母亲有时脱不开身,便会叫舅舅他们陪我们观影,在她看来只要我们开心就行。据说母亲年轻时是“千金小姐”,外公外婆什么事都惯着她,家里的活几乎不让她做,嫁给父亲后倒是学了一点家务,但多数还是父亲来承担。我虽然生活在农村,却对农事一窍不通,甚至还闹出过错把禾苗当韭菜的笑话,除了上课睡觉,在家全仗着父母,在经济不发达的那个年代,父母的那点工资便能打发我们的日常了,村民们因此很羡慕我们这个全村唯一吃商品粮的家庭。
几乎每年的暑假我和兄弟会城里玩上数天,母亲对此从来没反对过,除了在叔外婆家居住,有时也会到她要好的朋友家小住几天,这样我和兄弟不仅能看到心仪的影片,还能结交不少好伙伴,我记忆犹新的是在母亲好朋友家发生的那件事:那天我突然发高烧,母亲朋友家的几个儿女看到这种情形非常着急,大女儿二话不说立马背着我往医院赶,打完点滴后再次背我回到住处,看到她大汗淋漓的样子,我的心里除了内疚更多的是感动。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思忖:在那个物质匮乏信息闭塞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竟是如此单纯、友善,不图回报,对当下某些人的势利圆滑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讽刺。母亲随性温和,人缘极佳,我们在城里自然也玩得开心、住的放心。
现在看场电影就跟吃饭喝水差不多,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甚至想看几遍就看几遍,早已没有往日的稀罕和期待,而我却对曾经的过往耿耿于怀,在我看来那是一段极为珍贵的岁月。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品性,却无法冲刷掉美好的记忆,那是植根于心灵深处的不二法码。如今母亲已经离我而去,这种悲痛和思念是永恒的,曾经我对母亲带来过伤害,现在唯有不懈努力才能告慰九泉之下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