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

阿桃（小说）

武穴市大金中学周艳霞

（一）

 十八岁的阿桃绝对是村里一枝花，瓜子脸白里透红，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说话，柳叶弯眉藏着笑意，标致的五官除了嘴巴大了点，还真挑不出毛病。身材凹凸有致，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惹人喜爱。到了相亲的年纪，阿桃家的门槛都被媒婆踏烂了，阿桃娘精挑细选，终于在媒婆给出的八个候选人中选中了大成。大成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虽然长的不是最帅的，重要的是，他是唯一的商品粮户口，还在富的流油的单位——县供销社上班，那个时候找个婆家“跳农门”是多少农村姑娘的心愿啊。

 媒婆说大成大阿桃六岁，六六大顺，先让双方互看照片，一来二去就定下来了。大成家就一个儿子，下了十分丰厚的聘礼，给足了阿桃娘的面子。阿桃家有五朵金花，四个姐姐的婚礼加起来都没阿桃的婚礼一半风光，阿桃美美的当了新娘。这还真应验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话：“你家五姑娘好命啊，坐着有饭吃，困着有钱花啊！”阿桃娘一高兴给了算命先生三倍的算命钱，心里美滋滋的，前面四个女儿都不听话，小女儿一桨给扳胜了。

阿桃新婚半个月新衣服都不重样，在那个买布都要凭布票的年代，阿桃在村里女人中活成了女王。衣服的花色款式都很漂亮，大成是个体贴的新郎。领证的时候，阿桃才发现媒婆虚报了大成的年纪，大成整整大了阿桃14岁。阿桃回娘家随便提了一句，阿桃娘连忙说：“大十四岁有啥不好？你天天穿着新衣服，睡着了都要笑醒了，年纪大的男人更懂得疼老婆！”30岁的男人基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大成家庭情况这么好，32岁才成家，其中的原因不是18岁的阿桃想知道的，阿桃沉浸在温柔乡中，根本不会考虑这些问题。

 同一年，阿桃的闺蜜红芳也嫁到了同一个村里，回娘家的时候红芳喜欢跟阿桃借衣服穿，阿桃很乐意。阿桃十指不沾阳春水，吃的用的都是大成从县城带回来的，被婆家宠的像个女王；红芳却在婆家忙的像个保姆，天天还要和小叔子小姑子抢菜吃，吃饭晚了一步，桌上的菜盘就底朝天了。漂亮的女人就是好命啊，这是红芳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大成确实比较懂得疼女人，尤其是在闺房里，阿桃发现每次激情后，大成的脸都通红通红地，气促不已。阿桃少不更事，觉得男人激情都会这样吧，也没多想。但是如果大成休假在家里住长了，或者早晨婚房的门开的太晚了，阿桃隐隐地感觉到婆婆会用异样的眼光偷偷地审视着她。阿桃是聪明人，大成再体贴，这种事情阿桃也难以启齿，只好装糊涂，有时会故意催大成起床或早点去上班，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

不久，阿桃就怀孕了。怀孕期间，阿桃偶然发现大成在偷偷地服用救心丸，原来大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阿桃一下子就明白了婆婆异样的眼光，开始有了一丝忧虑了，大成搂着她安慰她：“傻瓜，没事的，大成哥身体棒棒的，会爱阿桃一辈子啊。”阿桃脸红心跳地朝大成的胸口一阵乱捶，“噷！噷！”大成闷咳两下假装憋气倒下了，阿桃一慌神跌进了大成的怀里，两口子抱成了一团，全然忘记了阿桃有孕在身，如胶似漆地扭在一起。结婚两年，阿桃连连为大成凑足了一个“好”，女儿哺乳期间阿桃就怀了儿子，阿桃成了家里的大功臣，婆婆乐得合不拢嘴。

 就在儿子半岁的时候，灾难突然降临，阿桃还来不及好好享受的幸福生活就像是草纸，一下就撕烂了——大成在一个冬天的早上突然就再也没有醒来。阿桃忙着照顾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都没好好爱过身边男人，这个说好要爱她一辈子的男人就在她身边静静地离去了，永远地离去了。阿桃被这个灾难击个粉碎，那一夜阿桃好像已经过完自己的一生。

大成的葬礼就在他家后门外的祠堂口办完的。村里的红白喜事，春节唱大戏，端午祭龙头……都少不了祠堂口，祠堂口也就成了村里的户外大剧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成的父母那天被亲戚拦在家里，阿桃在葬礼上撕心裂肺地哭天喊地，把婆婆都哭晕了好几回。红芳搀扶着阿桃，阿桃张大嘴巴哇地叫一声：“你个死鬼大成啊！走的不声不响，干吗不把我也带走啊！………”全村老老少少都被阿桃哭的潸然泪下！

大成除了给阿桃留个结婚证和一堆衣服，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来不及留下来就永远地消逝了。有段时间，阿桃每天都抱着大成给她买的衣服哭，有时半夜哭的四邻都不得安宁，大家都担心她会扛不住。二十岁的阿桃花一样的美丽，还没来得及绽放，眼看就要枯萎了。阿桃娘不甘心啊，大成没满七，她就开始偷偷地给阿桃物色对象。

（二）

大成刚满七，阿桃娘就托人帮阿桃说媒，为了可以照顾孩子，目标锁定在本村。村里适龄男青年，条件稍微好点的嫌阿桃克死了男人，一个穷的叮当响单身汉二狗子一见面眼睛直望着阿桃身上睃，开口就提条件，说要阿桃答应给他生个儿子。漂亮的村花守寡就成了屠夫佬肉凳上一块搭头的肉，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挑挑拣拣，阿桃很反感。

阿桃娘哭着劝女儿：“阿桃啊，醒醒吧，死了男人的女人老米都跌价了啊！娘求你了！你一生的路还长着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孩子想想啊！”

阿桃冷冷地说：“你不是说我好命吗？怎么好成了这样？嫁人嫁人穿金戴银，看看你都给我找的什么样的下家？我才二十岁，你就省省吧！”

阿桃娘不敢再说下去了。其实也有两家比较合适的，阿桃死活不同意。孩子小，公公婆婆都小心翼翼地看着阿桃的脸色，倍加呵护地照料着阿桃和孩子们的生活。大成虽然不在了，阿桃依然心安理得地坐在家里带孩子，过着让婆婆侍候的生活，阿桃骨子里不想去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家里的农活都靠公婆打理，阿桃习惯了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大成把自己的最后的光亮都给了阿桃，却无法照亮阿桃的内心。

红芳倒是勤劳能干，可肚皮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怀三胎的时候，在外打工的老公突然带回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四川妹，说红芳不会生儿子，让红芳做掉孩子并离婚。红芳不懂法律，一气之下签字离婚了，但坚决生下孩子，就这样红芳挺着肚子嫁给二狗子了。不料出现了戏剧性的结果，红芳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四川妹生了一个女儿，这一下就成了村里的头号新闻。二狗子乐呵呵地捡了一个儿子，红芳承诺一定会再生个儿子，还要把两个女儿接过来养，二狗子做泥瓦工更卖力了。阿桃批评红芳太傻，多一口人，多一份负担，红芳笑而不语。与红芳的遭遇比起来，阿桃好像已经开始忘记了自己的悲伤，悲伤可以遗忘也可以转移的，她心里也开始在寻找自己的未来的依靠。

就这样，强子走进了阿桃的视线。强子是镇上邮递员，也是个吃皇粮的人，阿桃开始请他帮忙捎回一些脂粉类的小物件，后来强子开始为她买衣服，谁能逃得过阿桃那双炽热的眼睛呢？阿桃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又开始描眉画眼了，那句“坐着有饭吃，困着有钱花”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阿桃的身边。一开始阿桃还会偶尔想起大成，觉得强子身上还是有一些大成的影子，后来大成仅有的一点影子也消逝的无影无踪了。强子的女人五妹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但没抓到“两个头，四条腿”的她也懒得理会，一天到晚扑在庄稼地里，强子早出晚归的，大家都很忙。

阿桃一面偷偷地和强子好，一面暗暗地觉得五妹实心眼，缺脑子。每次看到五妹忙的蓬头垢面的，阿桃都在一旁窃喜，有些秘密就开始从她自己嘴里溜出来了。有一天乡里唱大戏，阿桃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和一群人去看戏，正好路过五妹的田埂。五妹在埋头插秧，强子本来说好的休假帮忙，却临时说乡里有事，匆匆的走了。阿桃走过五妹的身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忸怩作态地哈哈大笑：“哎哟喂！这年头啊，能人种地；傻子看戏！你个大能人慢慢忙哈，我个傻子看我的戏去啦！”众人似乎没听出来什么，五妹听出的满是挑衅，还有阿桃身上的浓烈的脂粉味让五妹直想吐，但她一言不发，继续埋头插秧。

傍晚时分，看戏的人们陆续回到村子，五妹也猫着身子躲在村口，静静地等待强子的绿色自行车的归来。天色渐晚，强子的自行车铃铛终于响了，阿桃坐在后座上，搂着强子的腰，嘤嘤细语的，笑的正欢呢。五妹“嗖”的一下拦住了车子，“哐啷”一声就把车子推翻在地，强子人仰车翻，没搞清楚状况，五妹就像拎小鸡一样抓住了阿桃的头发，直接把阿桃拖到了祠堂门口。阿桃张牙舞爪地，十分嚣张地尖叫；五妹闷声不响地拳打脚踢一阵猛揍，阿桃的脸也被打肿了，衣服都被撕烂了。强子早就一溜烟地跑回家了，车子都不敢扶起来。这个点女人们都在家里做晚饭，祠堂口一个观众都没有，只有几条野狗在晃悠，不时的发出“呜呜”声。阿桃的公公躲在家里头都不敢伸出来，婆婆赶紧跑到红芳家搬救兵。等红芳赶到现场，阿桃瘫在地上，衣不遮体的，就差裤子没被拔下来，五妹下手挺狠的，红芳赶紧抱起阿桃，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家了。强子更惨，脸被五妹抓成了地图样，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三）

除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好事者，村里的女人都不大搭理阿桃，只有红芳一如既往地对她好。红芳这些年忙着生孩子养孩子，第六胎终于是给二狗子生了一个儿子，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二狗子都视为己出。虽然日子过得苦哈哈的，但夫妻同心，算是美满了。红芳的前夫最终还是把四川妹也玩丢了，玩独身了。

阿桃自打出事，红芳劝她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阿桃摇摇头：“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吧！”阿桃开始变本加厉地找男人，老少咸宜，全然不顾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公婆在一天天变老。村里人都把阿桃的家称作“阿桃客栈”，说她家里的房客一桌（12人）都坐不下了，阿桃就这样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公婆都是老实人，村里的风言风语让老人受不了，他们私下里劝阿桃成个家。阿桃不耐烦地说：“我生是大成的人，死是大成的鬼！你们就闭嘴吧！”俨然自己是个贞烈之人。

阿桃每天都在想着如何算计身边的男人，一有风吹草动，她立马采取行动。房客中有个叫牛三的，老婆在外面放话说一定要让阿桃难看。当天夜里，牛三如约而至，阿桃却死死地插上了门栓，牛三以为阿桃睡沉了，深更半夜的一直在使劲地敲门。阿桃突然拉亮屋里的电灯，大喊大叫的：“抓贼啊！有贼啊！……”邻居家的人都被惊醒，纷纷打着手电筒来查看，结果发现牛三抱头蹲在阿桃的家门口，大家心知肚明，悻悻散了。

村里的人对阿桃的态度越来越不好了，阿桃偶尔在门口塘里洗衣洗菜，有人就直接在她身边洗脏粪桶；牛三的老婆恨她恨的牙痒痒，如果不小心打了照面，一准儿向阿桃的身上吐口水，阿桃大气也不敢出。还有人当面调侃阿桃：“你命好啊！困了就有饭吃啊！”话里话外的都是刺。听的多了，阿桃也麻木了，就连二狗子都不准红芳接近她了。

阿桃的房客越来越少了，她想抓住岁月的尾巴，居然搭上了来村里养珍珠的江西人郭子。郭子人高马大，比阿桃整整小了八岁，老婆是河南妹。郭子爱酒，喝多了就打老婆。阿桃每次整两个小菜，亲自端起酒杯陪郭子酌两杯，劝着劝着郭子就喝高了，回去打完老婆再来找她。郭子怎么打老婆，阿桃就怎么服侍郭子，阿桃似乎要把村里人这些年给她的冷眼一并都送给河南妹。阿桃这次真的是遇到知音，郭子在床上一样粗暴，阿桃瞬间就被点燃。阿桃觉得郭子是上天赐予她最好的礼物，如果可以和郭子长相厮守，让她死她也愿意。

阿桃是死不了，郭子六岁的儿子突然溺水身亡了。又是一次升级版的家暴，河南妹被打的起不来，儿子疏于照顾，不慎掉进了养珍珠的池子里了。六岁孩子捞起来都有半个郭子高了，郭子欲哭无泪，河南妹哭死过去了，醒来后神情呆滞，胡言乱语的。郭子背着着儿子的骨灰，抱着半疯半傻的河南妹浪迹天涯了。村里有人谣传阿桃就是一个白虎星，要吃人的，接二连三的破事终于将阿桃年迈的公婆击倒，不久都撒手人寰了。

自此，阿桃像只破鞋一样被人遗忘在角落。阿桃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离了三次婚，像阿桃一样奔走江湖不想回头了。儿子三十多岁不肯做事更找不到老婆，整天把自己关在一个黑屋里，头发胡须蓄得像个野人，吃饭都是阿桃送。

村里最近又刮起了妖风，所有少妇晒在外面的胸罩裤头都会不翼而飞，阿桃无心关注这些八卦。一天，她照常推开儿子的门准备送饭，发现儿子把自己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胸罩裤头里，窸窸窣窣地呵呵傻笑。阿桃手里的碗一下摔个粉碎了，眼一黑瘫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嚎哭起来：“死鬼大成哎！求求你！赶紧把我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