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大雪皑皑的冬天一定会冻死人的，但那并不意味着不下雪的冬天会更好过一点。丹东刚从一个完工的临时活路那儿领取了劳动的报酬，笨重的冬天让这点儿活儿变得费力不少，可惜报酬并不是以温度做核算。中间人站在广场的一角，手里拿着一叠一叠捆好的钱，来一个人给一个人，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抬一下眼，似乎并不关心有人冒领了或者拿错了。“哦，我识得那人的脸”，每次有人跟丹东说起谁谁那儿有个活儿的时候，丹东总会这样说一句。虽然十次里总有七八次都是这个人，但他们的交情也就是仅仅如此了。

丹东围着椭圆形的橱窗走了一圈，弯着腰把每一款面包的价格和样子都对照着做了番研究。最后综合了看上去的口感和实惠性，他买了一个干面包。

走出店门口他就把面包从背心袋里拿出来，将就装面包的胶袋用手把面包推了个头出来，他专门让店员将面包切成了两半，这样明天还能再吃“一顿”。刚跨出店门口，他就开始吃起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店员问起的时候要了一个背心口袋，这家店的背心口袋是免费提供的，负责装袋的店员逢人就问一句“您要袋子吗”。一口咬下去，还真是个干面包，面包皮硬得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皱了下眉头，开始用夸张的表情费力的咀嚼。面包的外面都裹着这层让人焦虑的硬面包皮，但是里面却很松软。丹东用嘴小心翼翼的把面包皮全部啃下来，先吃掉。这有点费力，他一直到住家处附近才差不多干完。剩下的面包芯儿看着很白，能清晰的看到有规律的纹路，纹路之间一丝一丝恰到好处的间隙，嗯，看着就很松软。

路口有个收破烂的店面，东西总是从店面里面一路流到店面相邻的人行道上。大部分时间都很少看到老板，但是哪怕一点儿声音和影像都没有，也总能知道，那人就坐在没开灯的店面里，从外面往里看最黑最深的地方。店老板家有条狗，那狗也不知道算不算店老板养的，但是那里的人都会这样认为，那是这家店里的狗。那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土狗，毛色杂乱，深浅的棕色中又还有些黑色的斑点，总是显得脏兮兮的，但是和整个店的色调却十分搭配。土狗的个头比宠物狗可大多了，他若是扑腾着站起来估摸着丹东也就比他高得了一个头罢了。所以这只狗若是扑腾着站起来，他的嘴就刚好在丹东的喉咙，挂着口水的牙和突出来的喉结大概就一个舌头的距离。但是那狗并不怎么爱站起来，他有别的习惯，他总是围着拿着食物的人走。就在那个人的前面，刚好在下一步需要提脚的距离，让你抬起了脚却发现没地儿可以落实了。不过他并不强势，你如果硬是往前走，他就微微的往后让一点。他的距离总是把握得很好。他望着你，不会凶恶的叫，但也并不会摇尾巴。你看，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他如果摇尾巴，你便能很清晰的判断出这段关系中，你是主导的，你可以怜悯他也可以头都不低一下径直走下去。他如果龇牙咧嘴的狂吠，你也能很清楚的做出避让躲开他的判断。而现下这样，反而让你完全无法预估他接下来到底打算做什么。这种不确定让人觉得肯定没法儿轻松过去，但是又没必要费那个力气绕道躲开，距离和这之间的人物关系就变得暧昧尴尬起来。

“你看，这只是个面包，而你是吃肉的，不管你是不是也吃过肉以外的食物，你本性是吃肉的。”丹东试探着往前挪了一步，狗就往后退了一点然后继续停在他前面，不声不响也并不摇尾巴的盯着他。

“你可能也很久没吃到肉了，但是我确信这样一个白面包你还是不会感兴趣的。”

“你看，如果我手上是肉，或者哪怕是那个看起来很诱人的肉松面包我都会给你一些的。”

丹东觉得自己这样和一只狗在路上交涉太羞耻了，终于还是沿着纹路撕了一小片面包，朝尽可能远的地方仍，但是这一丝儿薄薄的白面包到底也飞不了多远。狗朝面包掉落的地方瞅了一眼，埋下脖子闻了闻，甚至不用挪动半步，他只是埋下脖子就好了，然后又抬起头看着丹东。

“你看，你舔都没有添上一下，这一片不是你想要的，剩下的也和它一样不会是你想要的。”

这样和一只狗久久的拉扯实在是太羞耻了，丹东没办法，从面包上扯下了一大块，往一边扔，狗和上次一样，整个过程都死死的盯着，看着丹东扯下面包，一样扔在了只需要凑过去就能用舌头卷进嘴里的距离。但是这次他动了，只是后面两条腿往一边撤了两步，丹东顺势大步的往前走了足足两个店面的距离，然后停了下来。他往后看着那条狗，而他还是只闻了闻，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扔的面包之间来来回回的闻了闻，依然是舔都没舔上一下就佝偻着背走开了，在两三步的距离躺下，头放在向前伸直的爪子上。

丹东啃着原本打算留着明天吃的半截面包，先从最外面那层让人焦虑的硬面包皮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