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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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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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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荷

父亲节,去看望母亲。八岁的小侄女正在画荷。虽没学过画画,却描描点点,笔底春风。先生说遗传了我的父亲。沉默中,又浮现出那张温暖带笑的脸。

父亲是个农民。祖祖辈辈以农为生。家境贫寒,只上过两年学。但勤奋,识字颇多。喜欢画画,尤爱画荷。或因济南“四面荷花三面柳”,或因承包村里荷塘之故。并不懂什么写意、工笔,只是凭想象信笔涂鸦。或粉笔,或铅笔,或树枝,刷刷几下,笔走龙蛇。或荷花,或荷叶,或莲蓬,了了几笔,风骨可见。受父亲熏陶,我也爱画。那时还小,已忘记到底有多小。只记得经常像条小尾巴跟在父亲身后。只记得父亲温暖的大手常握着我的小手画,逮哪儿哪儿画,地上、墙上、大门上、纸上。只记得父亲常“挥毫泼墨”,我也常 “依葫芦画瓢”。看一眼父亲,看一眼画,那神情专注地把整个世界隔离于画画之外……

印象最深的,父亲曾画过一幅巨画。那是画在正屋冲门那面大墙上的。一盒彩粉笔,便是全部的画具了。先画荷塘。一个圆盘又一个圆盘,几条长筋又几条短筋,几茎荷梗儿又几茎荷梗儿,绿色晕染,莲叶何田田。左画一张弓,右画一张弓,顺势几条弧,大红瓣尖儿,淡红瓣根儿,小荷才露尖尖角。瓣尖儿勾起,两笔一瓣儿,花瓣儿股股叠叠。粉瓣儿中心,一只翡翠小玉碗,碗盖嵌几颗小碧珠,碗周摇几缕鹅黄蕊,映日荷花戏青蓬。

再画远山。青色的小曲线,大曲线,山越来越高,山势越来越蜿蜒。父亲干脆踏上了那张条几板。哇,爹好高呀。伟岸的身躯更加伟岸,真是顶天立地!父亲继续画,把山一直蜿蜒到了屋顶。我画碧水。蓝色的波浪线,在荷间穿梭,曲里拐弯,一波又一波。再游上几尾小红鱼。画面左侧,我又画上一株柳,万条垂下绿丝绦。整整一上午,满满半面墙,一池荷就那么生机勃勃起来。原本是家徒四壁的,竟顷刻间蓬荜生辉起来。“爹,你画得好好看呀!”我看着画,两眼发亮,使劲地拍着巴掌。“你也不赖呀!”父亲竖起了大拇指,满眼笑意,一脸宠爱,一脸温暖。

父亲又给我一块地盘,就是卧室的那面墙。那时喜欢看连环画,画册里双枪陆文龙实在威武。我就画了他。头上二龙戏珠紫金冠,两根稚尾斜飘;胯下红纱马,两杆长枪在握;威风凛凛,雄气赳赳。画完了,立马就喊来父母。父母左看右看,连连称赞。家里要是来了客人,父亲准引着往卧室瞧,别人说“画得真好”,他就笑答“我大闺女画的。”那份自豪就那么毫不掩饰地挂满眼角眉梢。

初中那会儿,学校举行了一次绘画比赛。我画了一幅仕女图。五官精雕细琢,眉眼盈盈。头饰细琢精雕,活灵活现。没想到竟一举夺魁。有人问我是不是学过画画,我得意地说师傅就是我爹。学校发了奖状,上书“小画家”。父亲贴在那幅荷塘旁,逢人就夸,好像他闺女真成了画家。

转眼上了师范。免费生的师范。饭票吃不了,可以在学校小卖部买东西。我给父亲买墨汁,买毛笔买宣纸让他写字,爱咋写就咋写。我给父亲买水彩笔,买国画颜料水粉画颜料,爱咋画就咋画。每每放假回家,父亲总要展示他的大作。涂鸦的作品一张又一张。说实话,有些画画得并不咋地,有些字甚至还挺惨不忍睹。但只要父亲开心,比啥都好不是吗?又或者,对父亲来说,只要我们开心,比啥都好不是吗?

工作了,走上了三尺讲台。教师需要练三笔一画。学校发了一本《简笔画》,几笔简单线条儿就能勾出事物的魂儿。我视若珍宝。终于等到周末,几经倒车,长途颠簸,回家就给了父亲。父亲像得了宝贝,当即就比照着龙飞凤舞起来。

后来,成家立业了。有儿有女了。我们忙我们的,父亲忙他自己的。有时回老家,父亲仍然会画。教他的外孙、外孙女儿、孙女儿画。一群黑乎乎的小脑袋围着一颗华发已生的大脑袋,纸上、地上、墙上、大门上,逮哪儿哪儿画。他还是会用温暖的大手握着他们的小手画,画荷叶,画荷花,画莲蓬……孩儿们看一眼父亲,看一眼画,把整个世界隔离于画画之外……

再后来,爱画画的父亲永远搁下了画笔。一场急病。十天。撒手人寰。那年,父亲63岁。

多年不画的我,又拿起了笨拙的笔。得空就画。没系统学过绘画,仍不懂什么是工笔,但一笔一笔走心,比工笔更工整;仍不懂什么是写意,但一笔一笔,笔尖儿倾泻的比写意更酣畅淋漓。也最爱画荷,但画技不佳。画了擦,擦了再画,一幅不像荷的荷往往耗费半天甚或一天时日,仍乐此不疲。

小侄女还在专注地画着。有荷已亭亭。我也拿起笔,画荷。用心勾画,低头闻香。有生之年,我要画满一个荷塘,与父亲隔荷相望……

      《画荷》,首发于《济南教育》2018第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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