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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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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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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饰匣

十六年前,爹娘送给我一个首饰匣。比现代汉语大词典略厚一些,精致的手工推漆工艺,通体油亮,黑色的底韵上铺陈着鲜艳的红。一条仰头翘尾的龙,一只昂首展翅的凤,寓意着龙凤呈祥的古老夙愿。龙与凤又环绕着一个白皙丰腴的女子。身穿大红镶金边儿的嫁衣,戴着透亮水润的翡翠镯子,一双葱白玉手正对着红唇贴薄片胭脂。匣面四角分别落着四只蝴蝶舞着红色的叶子。打开匣盖,里面有两层,上层有梳妆的明镜,吉祥蝙蝠围着“福”字,下层全是喜庆的红。一见便让人爱不释手。

 这是一款新娘龙凤盒,来自首都北京。它是爹娘精心给我挑选的,当然并不是作为嫁妆。那时,爹娘都在农村老家。在那片疯长着蓬蓬菜的盐碱地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就靠在白花花的盐巴地里刨点儿食吃,抠点儿钱花,还要供三个子女上学。不贷款已是难得,更别提会有啥闲钱买这个。爹娘很早就有个梦想,去首都北京看看。爬一爬长城,瞻仰一下毛主席纪念堂。先生说,咱给爹娘报个旅游团吧,让他们去向往已久的北京放飞一下心情。先生提出了银行仅有的一点儿存款,给了爹娘,让他们在路上买点好吃的,买几件自己喜欢的东西。又借了一架相机,手把手教他们拍照,留下这次旅程的记忆。临走时,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在旅游景点乱买东西。

几天后,他们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包里鼓鼓囊囊塞着三个这样的首饰匣。我一个,妹妹一个,他们的儿媳妇一个。每个匣里还装着一个白色透明的玉坠儿,他们的外孙女一个,外孙一个,孙女一个。首饰匣价格不菲,玉坠儿更贵些,合着把我们给的钱又装回来了。照片呢?二老笑得开心,拿出他们拍的作品。我的娘啊,照片上照天的、照地的,照手的、照鞋的,幸亏还把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长城照上了,还有啥都没照上的,一张大空白!我看到有几张合影挺好,明摆着是别人帮拍的,他们笑得龇牙咧嘴,够开心。我责怪他们不该乱买,应该给自己买点。爹娘笑着说,给你们买比给自己买更开心。我端起了首饰匣,左看右看,越看越心生欢喜。爹说,等你把这匣子装满了,咱的日子就好混了。

 其实我没啥首饰可装。作为黄土地里走出的农村女儿,戴风戴雨,戴着大地的青绿,从不戴金戴银。自然,囊中羞涩,咱也买不起。首饰于我来说没啥用。即便有,也不咋的愿戴。总不能让匣子空着,就把仅有的几件放了进去。

最可珍贵的是戒指。那是黄金戒,刻着一朵百合花,是先生送的婚戒。他是阿里山的小牛,我是平原上的兰花花,相识在师范,前后座位儿坐了三年。九四年三八节那天,不知他从哪里偷来一个贼胆,写给我一封长信,署名“追赶太阳的人”。我裁了一段红绸条,在上面回了两句短话:“你走向我,我走向你。减少踽踽独行的旅程”。他说,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近水楼台抱太阳。毕业了,他费劲周章把我留在济南,自己却回了南山。交通不便,通讯困难,欲诉衷肠只能书信相传。当信写到两百封,他调到我身旁。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他把这枚戒指套在我的手上。

 戒指旁边是一条黄金项链,妹妹送的。那年,外甥在我任教的学校就读,中午跟着我吃饭。小学毕业的时候,妹妹花了大几千给我买了这条项链,感谢这些年来对孩子的照顾。说来惭愧,我在学校担任教导主任,事儿挺多,天天忙的头大,倒是外甥天天给我盛饭端饭照顾我。实在有些受之有愧。不过,妹妹想买,你是拗不过她的。就像这个翡翠的“无事牌”吊坠,又花了她大几千。八年前父亲突然离世,我心情糟糕,身体也接二连三出状况。我本命年生日那天,她把这个牌牌送给我,说是可以转运,可以佑平安。这是一个圆形的翡翠吊坠儿,细细的18K金链子,吊着一块翠玉,玉里氤氲着意境山水,很清新雅致。关键它名字好听——无事牌。这可能就是最吸引妹妹的地方吧。几乎每年生日妹妹都会送礼物给我,旗袍样式的纯银梳子,鲜红透亮的石榴石手链……她给我买东西上瘾。她笨得学了车也不会开,天天骑着辆破自行车上下班,去时蹬一小时,回来再蹬一小时。从年头蹬到年尾,在一个小研究所挣着几千块的工资。她对别人是个“穷大方”,对自己就仨字“舍不得”。舍不得买件新衣服,也舍不得买瓶化妆品,总说路上那么脏,穿瞎了抹瞎了。妹妹个头比我高,体格比我壮,这让她有了优越感,总感觉她才是姐我是妹。有时候看她大大咧咧的样子,看见她裂口子的手,瞧着心疼。于是我买衣服鞋子,就买两件,或者故意买大一码,送给她穿。她也不拒绝,也不客套,只是逢人就谝她有个好姐。

 眼见得春暖花开了,我总寻思着,过两天这“无事牌”我得戴上。穿件V领的小衫,搭配这翠绿的坠儿,走在春天里,一定很好看。关键,妹妹一定喜欢。

 在这几样首饰周围圈着一个水润润的碧玉镯子。这是姑姐给的。公婆年迈,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一住就是20多年。大约是看我侍奉公婆辛苦吧。这没什么可褒奖的,本分而已。和先生刚结婚的时候,关于双方父母我们就达成了一致。等他们百年之后,我能对他父母无愧,他能对我父母无悔,如此而已。说来这镯子已是第二个了,第一个被我小侄女给摔了,很心疼。姑姐说,没什么,那镯子替你挡灾了。就又给了这一个。

 匣子底层,放着一卷用细绳捆着的棕色皮腰带。边缘已磨没了皮儿,裂成了锯齿的样子。腰带是父亲的,2014年6月8日那天,是公公的生日。我家宾客盈门,我忙东忙西,忙得昏天黑地。晚上拿起手机才发现父母的十几个未接电话。打回去,才知道父亲脾破裂大出血,打了120,老家治不了,又转进齐鲁医院ICU。抢救室外,弟弟蹲在走廊里,抱在怀里的就是父亲那天干农活穿的脏裤子,裤子上挂着这条腰带。10天后,父亲离开了人间。他是个急性子,说好的等着我们孝顺,可他等不及,急匆匆地走了。现在想来都是哄我们的。父亲一生贫困,为数不多的遗物都烧了随他去了。只留下这条皮带,我偷偷地藏起来,这是匣中的至宝。

 在底层,还躺着一枚袁大头。是去世的姥姥留给母亲的,母亲又给了我,以后我会送给女儿。还有它,这个沉甸甸的首饰匣。它是我家的感情银行,储藏着那些最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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