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座山

自小生长在苍苍茫茫的鲁北平原，心底深处最向往一座山，不用太高却厚重绿染。恰在我人生最美花季，就碰上你这一座。山在泉城南，西营间。

初识，是在师范九一三的教室里。“我叫xxx，是西营历城人。”讲台前，你一板一眼地做着自我介绍。不知是故作幽默，还是因为紧张，反正说话颠了三倒了四。教室里笑倒了一片。你瞅了瞅我，竟一下子红了脸。忽然发现，你，模样还挺好看。

咱俩前后位，很快成了铁哥们儿。你帮我收发作业，替我打抱不平，帮我满学校借自行车让我骑着回老家。我眼镜摔破了，你给瞎子引路般带我去配镜。我手指裂口了，你颠颠儿地去买创可贴。你还替我平了反正了名。班上有男生侃八卦，要评啥四大美女、四大丑。一不小心，位列丑女还上了榜首。听说你好一番慷慨陈词。说我体育好、唱歌好，普通话好、文章写得好，身材好，最关键人好。谁敢说我丑，你就跟谁急。有困难找到你，就没有你摆不平的事儿。九四那年的三八节，你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署名“追赶太阳的人”，还咬破手指摁了一个红手印。我裁了一截长长的红绸条，只写了短短两句话：“你走向我，我也走向你。减少你踽踽独行的旅程”。你说，别人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最幸运，近水楼台得太阳。

“走吧，带你去看看我西营的家。”你说。60多里的路，一辆借来的自行车。车轮子轱辘了整整一上午，才来到一处山脚下。“这是村里吃水的井。喝水都要到这里打。”两米见方的一眼井，井里有蓝透的天，白透的云，还有灰褐的枯枝和败叶。山路蜿蜒，白云生处隐约可见人家。你说这就是那个穷山沟。低矮的草房、土坯房，高低无序地杂陈着。还有些七零八落的，你说可能是交不上提留被抽了檩条揭了瓦……路面坑坑洼洼，轮胎被硌得一路跳着脚。回到家，喜坏了你爹，忙坏了你妈。说一看见我就觉得亲，也不知道为个啥。饭后，你说领我去转转。来到屋后，只见群山环抱。忽然想起一首歌儿“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只遗憾山不是青的。

你说，家家户户砍柴烧，树呀草呀长得迭不当。你拉我去爬山，出身平原的我打了退堂鼓恐了高。你说，别怕，有我呢。我可是出了名的山杠子。你拉住我的手，温暖又有力量。要返校了，临行前，你把大瓮挑满了水，把伙房打满了柴，把能干的活儿干了一个遍。骑上那辆自行车，返程。依然山路十八弯，依然水路九连环。你弓着背奋力地蹬着，一边和我拉家常。我家这么穷，你还跟我不。我家也不富，你到哪我跟哪。我环住你的腰，脸贴上你的背。一阵甜蜜袭来，我这是靠着一座山呢。

分配工作了。你费劲周章把我留在了济南，说绝不让我去那个穷地方。自己却回了南山。你说，等着我。那时，交通不便，通讯困难，欲诉衷情只能书信相传。你每周一封信，我每周一回信。你也会跋山涉水来看我，有时几经倒车，有时骑一辆借来的摩托。一天晚上，你非让同事骑车驮着来给我送蚊帐。那晚，我睡得很香。可怜你俩在学校教室喂了蚊子一个晚上。第二天还没亮，就听到摩托声响。后来你让我想象满脸蚊包的模样。信写了足有两百封，你调回了我的身旁。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我成了你的新娘。学校那间堆满杂物的体育器材室，成了我们的婚房。

婚后几年逢假期、周末，我们都要回南山。我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孝。你要帮着爹妈干农活。那是一段肩挑背扛的日子。地要一镢头一镢头的刨，水要一挑子一挑子的担，粪要一车子一车子的推，费劲辛苦种的庄稼，收成怎样还要看老天给不给脸。庄稼丰收了，喜悦着还得犯愁着。咋收呀？还是得肩挑背扛。麦子熟了，一镰刀一镰刀地割，一绳子一绳子地捆，一担子一担子地挑，挑过漫长崎岖的山路，晒到自家的场院。我让你算算，两亩地的麦子能挑多少担。你竟和我急了眼。算啥算，光是想想都觉着累。

麦子晒干了，人拉着碌砫一圈圈地转。麦子收好了，再推着磨盘细细磨成面……你说，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你再瞧瞧现在。生产路修到了地头，小水渠通到了地里，提留不交了，还有了粮食补贴，耕种收割还有了机械。林木果树越种越多，比种庄稼省事收益还高。厕所进行了改革，村村还通了环保公交车，两块钱想去哪就去哪。还有退耕还林、还草，你看现在西营的哪座山不是绿的？其实不用你说，不光山是绿的，整个西营都是透绿的了。

公婆年事日高，我说，把他们接来一起住吧。老人来了才算一个完整的家。你说，你真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好我又怎会看不到？我家地处盐碱地，想当年家里穷得也是揭不开锅。父亲做生意亏了本，贷款还不上，你借钱还；父亲当保人惹官司，你到处托关系；弟弟做买卖需要资金，你到处筹措；七大姑八大姨的，哪个有事儿找到你从无二话；连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能帮的也从不说个不字。我都嫌烦了，你只说谁还没个难处，能帮的尽力帮吧。你有容人雅量，我自然也不能小肚鸡肠。

公婆接来了，五口人挤在小小的蜗居里，开始了锅碗瓢盆交响曲。公公性子倔，婆婆脑子活，我大大咧咧，一些事儿不往心里搁，一家人还算是亲亲热热。当然，有时公公会犯牛脾气，婆婆王花耷拉气儿，火又不能发，气又不能气，有时也会偷偷抹眼泪。逢这时，你会走来我身边，站成一座山:“姓王的（公公），姓徐的（婆婆），你俩能好好的不？拍着胸脯想一想，这么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哪儿找？放着好日子不过你俩想干啥？！”公公婆婆偷偷瞅瞅我，偃旗息鼓，灰溜溜各回各屋。后来明白了，也不是他俩找事儿，是我俩太忙，人家没事儿刷刷存在感呢。这首交响曲，一响就是二十几个春秋。有一次清扫房间，无意看到女儿日记，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爸爸是山，妈妈是水，他们是人间的绝配！”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不觉，两行热泪。

虽然举家来了济南，对南山却仍是梦绕魂牵。周末常常一个油门就踩过去了。绿水青山是真美，金山银山却更让人流口水。那里是吃货的天堂，是有机食品的宝库。每每听说我们要回老家，你叔你婶必定提前泡好黄豆，给我们准备丰盛的豆腐宴。先喝碗豆汁，盛碗豆花，再来块冒着热气的鲜香豆腐，蘸着野生的韭花酱。若你还吃得不过瘾，走出院子瞧瞧。掰几朵椿芽，拾几个鸡蛋，一盘子美味上桌啦！拔几簇野菜，采几样蔬果，一顿佳肴果腹啦！临了，必定还是会拿着走的，鲜果、干果，五谷杂粮……东家送一兜，西家提一袋，一年到头这绿色生态有机食品是从不缺的。

生活需要柴米油盐酱醋茶，自然也不能少了琴棋书画诗酒花。常会闲游南山，姑姐家庄园小住。清风伴奏，百鸟和鸣，花儿约蜂。清晨的帷幕拉开，一支名曰田野的乐队优雅吟唱最美的和声。林间走走，田间逛逛。有新芽破土，有枯木逢春，有青蔬展翠，有万木争荣……身在南山，岁月静好。因这迷人西营故，偷得浮生几日闲。“过段时间把咱家的老房子翻拆了吧，咱也盖座小洋楼。来休闲度假养老。”你说。

我点头。凝望着那路畅山青。想着那个小院，山水相依。想着春暖花开，我们听风看绿。今生嫁与你，便是嫁了一座山。有了你，就有了这满山的景秀、丰饶，就有了这流年笑掷，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