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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里是山外的人称谓鲁西南群山里的一个山旮旯,泛指山里的几个村子,这般戏谑的惯称,不仅让人联想到牛圈猪圈之类的,更深一层的含义也只能意会。圈里鸡蛋壳大的地方横竖撑死十多里,尼山、东山、圣山、二齐山首尾相连把几个村子圈了起来,曾有人戏言,几个村子像是遭遗弃的几枚棋子,散发出古老发霉的味道,落寞荒弃在这个世界,这都是山外那些见过世面的人,圈里人却没有这种思想,身在其中自然感觉不到,看不到它的狭小,相反,确信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一方绝佳的风水宝地,在圈里溜达,从老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在山脚水畔间均遗留了浓浓的古老气息,通读过历史便明白圈里人自信的来由,山外几十上百年世道反复动荡不安,匪患猖獗民不聊生,圈里是一片静谧和安享,当年烧杀掠夺成性的东洋鬼子竟然也未涉足此地,这是圈里神灵庇护着,是生在了世外桃源。但不得不说这里缺少波澜壮阔的画面,一代人死,一代人生,又一代人死又一代人生,死的规规矩矩,活得按部就班,时间久了空气里都飘着陈旧迂腐的气息。
站在圈里山巅望向绵延十里的龙岭,气势磅礴像极了跃跃欲飞的巨龙,龙岭是一条凸起的黄土脉,长七八里,南北走向纵穿整个圈里,圣水河和东河东西两侧相伴,四个大村就位于龙岭的前后左右。龙岭的前部略窄是丈余高的黄土崖,龙门村处在龙岭土崖前;皇城村位于龙岭尾部,龙岭尾部逐渐宽阔,向北延伸至二齐山前;龙岭东侧是双山村,在东河畔紧靠东山;西侧为书院村,隔龙岭和双山村相望,这四个村子成四个点状分布。圈里人去山外或是乡镇要经过龙门村前的大路,越过圣水河出龙门才能见到山外的世界,圣水河上没有桥要涉水过去,河面宽阔河水缓缓,软软的细沙,平时倒也不难行。尼山和圣山中间河水流出的峡口圈里人称为龙门,传说孔子从此泛舟而出,是圈里连接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
最近,圈里古怪事接二连三,先是消失了多年的狼明目张胆出现在田间地头,大白天呜呜嚎叫,村里人下地做活个个提心吊胆,管事的便召集了几个村子的青壮男人扛了猎枪去轰赶,这些人心里发毛,不敢真正瞄准狼开枪,不过是把野狼撵进山里,这些狼似乎料准了人的心态,没等这帮人进家门又回到村头嚎叫,弄得家家户户心绪不宁。狼古来有之,多年不见又出现倒也不算多大怪事,随后所发生的就不止怪异了,而是惊吓了众人。世人都知人杀猪,偏偏圈里发生了猪杀人,前不久村里一户有权势的人家大摆酒席,庆祝小儿子参军去部队,准备杀掉养了两年的大肥猪,大肥猪足足有四五百斤,看到许多陌生险恶的人脸,张开大嘴不让靠近,但它低估了人类的奸诈狡猾,一帮青壮年男人在院里围追堵截,背后下手抓住它的后腿,挣脱几次又被逮住,掀翻摁住捆绑了抬上门板。持刀的男人是圈里杀猪手艺最好的,杀猪无数没出过纰漏,这次和往常一样手握杀猪刀,刀锋在猪脖子前闪光,卯足劲用力捅进去,不幸的是刀划到猪皮肤,眼前一道白光,肥猪就飞了起来,扑到了他,那把杀猪刀反向刺进了他的心脏。一帮歇息抽烟的人恍惚看到这一幕,回过神来发现杀猪的男人已经不行了,过后认为这头猪是来讨债的,揣摩这事的因果缘由,杀猪的男人品行端正,为人处事没有人说不是,街坊邻舍都看在眼里,出了这档子事应该是上辈子的恩怨,不然怎么会猪杀人,这种怪事别说眼见而是闻所未闻。
圈里平静近三十余年了,年轻人虽然觉得生活缺少点什么,巴不得新鲜事情出现,拨动一下浑然麻木的思想,可发生的是猪杀人,猪杀人,天哪谁见过,何况这事还没完,随后又出现了更奇异的天象,这不得不让人担忧和恐惧了。
这天夜里恰好是风清月朗,原本是一个宁静温馨的夜,平常人家早早睡下了,月到树梢之际,凭空响起一声炸雷,随后清澈高远的夜空渐渐混沌,天地像被一只巨大的黑手遮盖,同时一个怪异刺耳的声音掠过天空,悬在空中的明月随后消失了,愣神片刻随后抬头看到一幕奇异之景,两个巨大的发光体在追赶着拼死搏斗,一个像人一个像飞在天空的巨猪,周围天空渐渐变成血一样的颜色,感觉像是流出的血在滴落,这怪事持续了一袋烟的工夫,转而夜空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因此所见的人甚少,偏巧书院村里有一位略懂阴阳的老先生在院里端坐抽烟,惊见此情形,联想到几天前猪杀人怪事,马上回屋占了一课,一阵子叹气后便沉默下来,他预感到了不祥气息。
书院村西临尼山,东傍圣水河,村名源于山下的尼山书院,地形南北长东西狭窄,村子的格局很奇特,似两个对角的三角形,以村中间的老槐树为界,建筑物逐渐向东西两个方向扩展,村西口到了尼山脚下,村东的房子已经建到河沿上,村中间却是一片空荡,零零散散的全是老房子,多数住的是老人,还是些小户人家,过路的先生看过,说村里有派性斗争。因尼山书院和孔庙位于山边的土丘上,老槐树西多数是孔姓,槐树以东至河边自然是秦姓家族了。
书院村的百姓天明起来发现村里那颗最古老的槐树从中间一分为二,像是被巨斧劈开,树叶过早落了满地,树心惊现能容一人上下深达地下的洞穴,村里人惊恐万分,连一些略懂世事的孩子都聚在树下,大家用恐慌疑惑的目光你看我,我瞅你,议论猜疑不止。
老槐树生长了几朝几代无从考证,据先辈人传下来的说法是原祠堂里的守护神,原祠堂古老久远留下了许多谜,比如秦姓和孔姓为何共守这座祠堂,属于秦家还是孔家至今争持不休,两族为此一代又一代人争斗。其实祠堂坍塌百余年了早已看不到踪迹,唯有这颗槐树却屹立至今。
老槐树的树冠似蘑菇云遮掩了村子中间部分,三五人搂抱过来的树身满是自上而下长长的沟壑,里面沉积了上百年的尘埃,风雨腐蚀的树皮触碰便可脱落,树下沉积腐烂的枝叶散发着霉味,常年没有阳光显得潮湿阴森。老槐树就是神灵之身,这是村里人的说法,一枝一叶均具有灵性,掉落了也没人敢拿回家当材烧,任其自然腐朽,时间久了村里人便习惯了这腐朽的味道,反之这腐朽的味道又让大家感到敬畏,一代一代的人从儿时记事就被大人教导,在树下不能存一丝不敬之念想,说从前有一对男女,在树下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女人难产便没了,男人也疯了,长辈人讲得正言厉色,可并没吓住一些玩心的孩童,前几年有一男孩爬了老槐树,当真摔折了腿,村里人更确信老槐树是神灵,更是敬畏,直到如今村里人起早还能看到树下有村里人烧过的纸灰和摆着的供品。
老槐树如今一夜之间分开,夜空出现的异象,结合不久前的猪杀人,这几桩怪异之事在村历史上实属罕见,村支部书记秦树天,老村长孔现昕和村里的老人们围着古树转了多圈后,呆愣愣瞪着眼睛瞅着,谁也说不出道理。众人在心里嘀咕,最终有人发现出了这般大的事情,竟然不见村里的明白人刘半仙,便涌向刘半仙家讨个说法,去了被紧闭的院门挡在了外面。刘半仙在家呆坐,想到夜间奇怪的一幕,早晨又闻老槐树兀自分开,便嗅到了不祥的气息,这等大事由不得乱说,知道大家会来便关门不应。
村里的人们得不到一个圆满地解释,便有了许多说法,有人说树上的神灵回归了天上不在护佑村民,还有人说是趁机逃到世上搅乱作难,圈里出现了狼,还出现猪杀人,这一幢幢怪事像在背上像压上了一块巨石,感觉圈里将要发生不可预知的大事。
在这般恐惊不安之际,书院村秦家老太太蹊跷地走了,生老病死稀松平常,奇怪的是赶在这节骨眼上,不多想都不行,书院村的人心慌慌,秦孔两大家族更加心情沉重,晚上村东的秦家和村西的孔家,煤油灯的微光一直摇曳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