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悠悠话石磨
杨斌
今年春节恰逢疫情,城里管控严格,一家三口只好躲在乡下老家。春阳暖暖,无所事事的我就在小院坝里散步,或看书、或玩牌、或打球,打发每天无聊的日子。小院坝一边靠着山,山脚下的有一颗粗壮高大的柿子树,或许是年代的久远,整棵树干已经显得十分苍老,就像我那风烛残年的父母。
巨大的树兜旁边还留存着爷爷留下的老石磨,磨盘下面的石柱被深深陷进土里,只能看到圆圆的磨槽和磨墩,周身沾满了泥土,长满了青苔,脏兮兮的、孤零零的卧在那里。几只无聊的鸡鸭,每天飞到磨盘上停留,用嘴整理着散乱的羽毛,不时嘎嘎地交头接耳,叙述着我听不懂的言语,打发着无聊的时光。那圆圆的磨盘就像一只大大的眼睛,每天看着过境公路南来北往穿梭的行人,或许是在羡慕现代人生活幸福的日子,或许是在回首往昔的过去,叹息那些年吃不饱的滋味。
我每天矗立在石磨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磨盘,把粘贴在磨盘上的青苔用指头抠掉,脑海里不禁闪出“千峰沐雨,万树笼烟。磨盘呈旧面,水砍拜新年”的画面。我家爷爷留下来的石磨,是由青冈石打制而成,上面那两扇重叠的叫磨墩,圆圆的磨墩中间有个小孔叫磨心,那像牙齿的沟沟叫磨槽。上下盘中间有一圆形的木轴,石磨靠它绕轴旋转。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期间,收获的粮食都要通过上下盘中那些槽槽,粮食从磨心喂入漏入槽里,在旋转过程中被压碎、磨细,并逐步由里向外沿着边沿漏入槽内,磨细的汁液通过槽口流入桶里。最后经过父母的双手,煮熟喂进我们的肚里,促进身体的发育,一天天成长。
石磨是什么时候有的,一直都是个秘密。我懂事的时候问个爷爷,爷爷说他小时候就已有了石磨。这么大的一副石磨,我是佩服手艺人的技艺高超。听爷爷说,解放后这石磨充为公有,石磨也就有了热闹的日子,那时我家的小院坝就成了村里人生活聚集的中心。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一年四季都能听到石磨旋转发出的声音,咕噜咕噜,吱吱嘎嘎,像睡觉的老人在打着呼噜,又像小河流水在缓缓流淌。夜晚,劳累了一天的相邻们坐在磨盘上,或坐在矮凳上,手拿蒲扇,或拉家常,或谈农活。我们小孩子也就在院坝里跑来跑去,累了,就手拿竹竿,站在磨盘上,踮起脚,使劲地敲打还有些生涩的柿子,嘴里一咬,涩得直吐口水,却感其乐无穷。
石磨很沉重,要两个全劳动力推,推着一会儿就得喘着粗气;女人左手端粮,右手用瓢往磨孔里喂,动作娴熟,姿势优美。一前一后,落日斜照,映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小黑狗也不甘寂寞,在磨盘周围跑来跳去,那是一首和谐的歌,是一幅多彩的画。因父母都要到生产队去挣工分,我家就是我和哥在前面推,爷爷就在后面喂。后来父亲想了个办法,把我家的老黄牛牵出来,给它加上架担,一声吆喝,老黄牛就乖乖地一圈圈地转,一边用尾巴拍打着身上的蚊虫。那磨孔很神秘,不管是粗粮还是细粮,只要和着水喂进去,就能磨出白白的汁液,闪着光,映着人们喜悦的脸。
石磨最风光的时刻是腊月,家家户户排队等候。推汤圆,磨麦子,做豆腐,磨盘从来不觉得累,只要有人使劲推,它就在那里一圈一圈的转,就踩出了一个圆圆的圈,坑坑洼洼的,有人脚印,有牛足迹,有鸡屎味。一脚脚,一步步,把一年年磨成了一天天,把一天天磨成了一粒粒,把爷爷从活人磨成了死人,把母亲的黑发磨成了白发,把我们的童年磨成了中年。
那时的石磨,连接着邻里乡亲的一片情,磨出了一段牙齿间的芬芳,也磨出了一段粗糙的日子,那是一首难忘的歌。
如今石磨已被电磨代替,失去了它昔日的辉煌,淡淡走出了人们的视线。它是老了,就像我那死去的爷爷和年迈的父母一样。但石磨的精神还在,那段艰难岁月咿呀咿呀旋转的魂还在,与我的生命一样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