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与烦恼

幸福与烦恼

杨斌

（一）汇款单

1986年，大巴山深处，达州某乡邮政储蓄所。李成学望着柜台前弯弯曲曲又密密麻麻的队列不停的叹气。虽是上午8点，昨晚还下了场雨，但盛夏的热气不断袭来，汗臭味、土叶子烟味和着空气中的热浪味，取款人和工作人员的争吵声，队列中的粗鲁说话声，不停的刺激着李成学的鼻孔和耳膜。

李成学把手伸进裤子荷包里，小心的捏了捏，汇款单还在，长长的松了口气。汇款单很新，很厚实，捏在手中很惬意。他是早上五点就从家里出发，骑着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在烂土路上赶了三个多小时才到的。这两天乡政府一直在催缴农村提留款，不然就要拉猪拉牛。李成学羞红着脸向几家邻居借钱，都是罗锅上树——钱缺，不得已开口叫儿子李庆速寄800元解急。李庆和他媳妇出去打工都要满一年了，虽然在砖厂白天黑夜地干，很辛苦，但挣钱比老家还是容易得多。这不，前天汇款单就送到了自己手里。只是这取款的人也太多了。

11点了，好不容易前面只剩一人了，李成学望了望后面的队伍，微微笑了笑。他感觉到了白花花的票子捏在手里的味道。20分钟过去了，李成学兴冲冲的举着汇款单向那细小的窗口递去，里面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柜台钱发完了，明天再来。”

李成学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在那里好几分钟。一个蓄着长发叼着一根纸烟的小伙子慢慢走过来，“大哥，汇款单，八折兑换现金，你换不？”“换你妈个锤子!” 李成学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狠狠地说。

（二）裤腰带

十年后的一个除夕夜。李庆小两口坐着一辆摩托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李成学赶紧拉来孙子和孙女，叫他们喊爸爸，孙子刚好六岁，叫李敢，孙女三岁，叫李雨，长得人见人爱。都是生下来还不到半年就丢在老家。李敢和李雨都扯着爷爷的衣角，羞答答的躲在他身后，新奇地看着眼前的天外来客，不肯上前。媳妇张月心疼的扑过来想抱起李雨，，李雨转身跑进火儿坑边躲进正忙碌的奶奶怀里。

李成小两口是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到达州，再坐了五个小时的班车到乡上，又租了一辆摩托才回到家的，一身的疲惫。火挂钩上铁锅里炖着土鸡，火儿坑的铁罐里是洋芋蒸酸扎肉，发喷出扑鼻的香味，一斤本地产的红苕酒，一家人难得一起幸福的过个除夕夜。

酒足饭饱后，一脸醉意的李庆脱下裤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叫张月把裤子上的里层腰带剪开，抖落出一张又一张新展展的百元大钞，足足一万。“没办法，邮局汇款又不好取，只有随身带回来，火车上人多又杂，不安全，只好叫张月在裤子里层又缝了一层，把钱藏在里面。”“过年了，李敢马上要读书了，带点钱回来你们用。”张月小心地把钞票一张张码好，递到爹手里。见爹一脸疑惑的样子，张月赶紧解释道：“爸爸，你不要担心，这是我们上班挣来的，现在我和李庆都在一家电子厂上班，都还当上了领导，收入还可以。我们只请了十天的假，耍不了几天，又要出门了，娃儿还要靠你和妈多照顾才行。”张月说着说着眼泪水就不停的往下掉。

（ 三） 密码箱

2008年，北京奥运会各项比赛正紧张激烈的展开。李成学一手摇着蒲扇，和老伴、李雨挤在一张席子上看女子排球半决赛。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一根天线伸得老长，画面有时很模糊，有时又抖动。屋梁上一把吊扇不停地嘎吱嘎吱的叫着。

听得屋外一声鸣笛，几个人一下跑了出去。李庆和张月从一辆崭新的小轿车了钻了出来，穿着时髦，李庆还戴着一副墨镜，颈子上挂着手指粗的项链，提着一个密码箱。张月把大包小包的东西从车里拿出来，李雨把东西使劲地往屋里搬。

又是酒足饭饱后，李庆醉眼朦胧的打开密码箱，里面码着密密麻麻的现金，发出耀眼的光芒。“爸，这房子该换了。我已找人设计了一张图纸，象沿海人那样修别墅，包你满意得很。你看这些家具都不要了，凳子要换成皮沙发，电视机该买液晶的了。吊扇也不要了，买个P3的大空调。”“对的，爸爸，现在该是你们享受的日子了，你们不要担心钱，我和李庆在深圳开了一家超市，生意好得很，李敢大学毕业也在外面找到工作了，工资也高，你差钱随时给我们说声就是。”

（四）支付宝

“喂，是爸爸吗？听说你要给你和妈买养老保险，我们都支持。现在店里都很忙，我们也不能回来看你们二老了，你们要注意保养身体。我在支付宝上给你转了五万块钱，你查收一下，要把银行卡拿到银行去取才行哟。”

“喂，是爷爷吗？我是李敢呀，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在支付宝给你转了五千块钱，作为生日礼物，你自己去买好吃的，顺便向奶奶问好，过年我就给你们带个孙儿媳妇回来，让你们高兴高兴。”

“喂，是爷爷吗？我是李雨啊，是你最亲的孙女啊！听说奶奶这几天的风湿病又犯了，我在支付宝上给你转了三千块钱，微信本来方便些，但一次转不了这么多。你叫奶奶到县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我现在正在读研，暑假也不回来了，你们要注意保养身体！过年再回来看你们。”

哎，钱我就不要了，多了也用不出去，这别墅住起空荡荡的，我只想你们能抽空多回来看看我们老两口，我们孤独啊！李成学挂了电话，心里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