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艾

悠然又闻艾叶香，把酒共饮情更长。

香粽传递世间情，雄黄浅尝保吉祥。

世世代代端午节，岁岁年年人盛旺。

端午节清晨，收到好友的祝福时，我正在采集蓄满露珠的艾叶、桃枝，准备祈福迎祥。此刻，山间的雾岚像细纱一样轻柔的拂过脸庞，弥漫着各种花草的芳香，沁入心脾。此刻，我再一次被种种涌上心头的美好情愫所感染，几乎热泪盈眶……

这些年，我习惯于端阳节时采了艾来，搁在门窗上，任其自然风干后，拿刀切成碎末，和其他一些中草药，如柴胡、车前、杜仲、连翘、板蓝等，包在袋中，置于阴凉处。在身心疲惫时，取了药锅，捏上一把来，盛上水文火煎沸，浓郁的草药香沁人心脾。滗了汁，添上些许温开水调配适当，沐浴身子，擦拭脚腿，不一会儿，全身舒适无比，酣眠似神仙，举止若游龙。

至今让我念想的是，那年脸上长了瘊子（疣痣），不经意间竟成蔓延之势，难以遏制。每每照镜，犹如照妖，心急如焚，想着我青春英俊的小脸即将变得凹凸不平了，怎不让我心焦？一度竟茶饭不思憔悴了许多，贤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爱在手上，拿了祖上秘方，用艾搓了捻子，点着来灸这疣。

那卷曲的艾叶，在妻的两手掌心欢快跳着，三拧两搓，成灯芯状，就了火柴点着，浓郁的香气顷刻弥漫了温馨的小屋。妻让我平躺在床，做法事似的，用那冒烟的“艾捻子”敷在我印堂、天庭、太阳等处，室内便泛起了艾叶燃烧散发出的悠悠熏香。这袅袅的艾烟，先温和再炽热后滚烫，直钻病灶。反复灸了两三次，那疣痣竟灰飞烟灭，自动蒸发了，我又恢复了青春帅哥模样。

妻在生产后，于隐秘处长出了湿疣，乍一看像瘤子。先抹红霉素，再吃中西药消炎，疗效甚微。看了几次，不能痊愈，后来也不觉有太大障碍，渐渐淡忘了，便搁在一边。

七八年光阴一晃而过，一次，妻在洗澡后惊诧于那东西竟长大了些许。

我忽忆起妻子用艾叶灸我脸上痣疣的事，是它使我恢复了青春风采，灵感大发，用艾一扫湿疣也未尝不可。怀了这心思，在夕阳的余辉里去河滩，在荒草中捋了一把枯死的艾叶回来。睡到夜深人静时，悄悄唤醒妻子。点燃红烛，睡意朦胧的妻子不知干啥，待我说了心事之后，妻羞红的脸，映衬着烛光，煞是美丽。我搓了艾捻，凑着红烛光点燃，敷于患处。我小心谨慎地看着艾叶燃烧，观察着妻的身体，仔细服侍着。看看艾叶快燃到尽头烫着肌肤时，就换上另外搓好的捻子，如此反反复复，一边和妻说着悄悄话，似梦语呢喃，娓娓而流畅，那个红烛映照的深夜，朦胧而美丽。

不久，妻子的湿疣竟奇迹般地消匿了，压在我们心头的石块也消灭了。我用这艾治好了妻的顽疾，倾注了我对妻子浓浓的情和爱，真可谓“艾者，爱也！”

爱至极，恨也！实际艾草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农人费尽心思去斩草除根也无济于事，因为它繁衍得太快太厉害。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根或茎，挨着土地，即使被太阳曝晒，过不了几天，只要有一点的潮气，它又能繁衍出一片一片的子孙来，肆无忌惮地侵袭农人的庄稼。到了秋天更是果实累累压弯了腰，随风吹撒，到处蔓延。可以说，艾很大程度就是农民的“仇敌”。

我小时侯就很为艾生过许多气，其中，记忆犹新的是，儿时的院落四周杂草丛生，三天两头费尽心思去铲除也很难遂心，尤其以艾最为冥顽不化。当时父母两地分居，父亲因地主成分的缘故，被迫远走他乡教书，难得挣下一点养家糊口的钱，还难免受些人在他乡的闲气；母亲也是从他乡远嫁给父亲，迫于生计只好待在婆家，侍侯婆婆，照料儿女，里里外外地既要操持家务，更要耕作庄稼，偶尔还要做点零碎生意以贴补家计。一家人一年难得团聚一两回，我就随了母亲在家苦苦地捱着生活，父亲在外苦度岁月。那时最让我和母亲难以容忍的是遭受他人的耻笑：你家都荒无人烟了，看艾草都把你家遮淹了……

于是我就特别憎恨那屡锄不尽的艾草，但自己毕竟太年幼，身单力薄的，怎是繁荣昌盛的艾草的对手呢？而母亲忙碌家务又哪能挤出较多的时间，于是我们也就只好在他人的蔑视中委曲求全，不计是非得失，弟兄几人就安心刻苦读书，帮助母亲干些家务农活，一心图个家庭和睦，囫囵团圆就成了我们娘几个的最高期盼了。

不料，有一年刚放暑假，从远乡回来的父亲，不知是受了怎样的委屈或挑唆，未进家门就对着那荒草丛生的院落数落起来，发火说我们家淹没在荒草中，好似没了人烟。自此，不谙人事的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家在严重失去平衡，矛盾丛生，犹如艾草生生不息，家庭大战屡屡发生。

不过在我幼小的心灵，对这永无休止的家庭纷争深恶痛绝，而我将原因简单归结在令人讨厌的艾草上，必须先去之而后快！于是我变着各种法子，去铲除那惹人生厌的大毒草。我先用镰刀一块块地割，再用锄一点点地挖，又用了耙一丝丝地刨，把它们的枝干茎叶在烈日下反复曝晒，以便干枯后留做冬日烧炕取暖；把它们的根须一点一点地挑拣干净，用了笼子箩筐盛好，再挑到地头闲地倒掉或者摊晒开来，期望让它们断子绝孙，但往往无济于事。我和它们决斗过好多次，总是失败。究其原因，在于它的生命力太顽强了，在你不经意间，总能起死回生，后来也就只好渐渐作罢。另外，随着时事的迁移，父亲的工作得以调动，几位兄长也都苦读成材，通过考试吃上了公家的饭，家境渐渐有所好转，人们鄙夷的目光有了收敛，我对这艾草的仇恨也似乎淡忘了许多。

由此，我渐渐地对艾草有了些许好感。后来，在媒体上发现了“一股吃艾叶之风”，说是偏僻山区的艾糍粑、艾叶煎蛋、艾叶肉丸子等相继进入了一些酒家，深受食客欢迎。注意食疗养生的“煮妇”们也不甘落后，有意识地买来艾叶，烹制一些食疗养生菜给家人吃，以达到养胃、去湿、杀菌等目的。

再后来，我在研究古典文学时发现，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竟然和艾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结。在他的《楚辞》里大量歌咏的一些美好芳香的花草，如芷、兰、芳、菲等都和艾草有着密切的关系，本质意义在于生命的顽强，不屈从于权贵，因而流芳百世。因此，每逢农历五月五日端午节，人们习惯于早早起来，去田边地头割回大把大把的艾蒿来，置于门上窗台，一为纪念屈原，二为辟邪，三为驱虫害。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挂艾叶菖蒲、佩香囊、吃粽子，认为这三件事是端午节的“三宝”，缺一不可。可见，艾草在中国传统端午文化中的特殊地位，实在让人小觑不得。

在查看并验证了许多关于艾的是非曲直后，我深深地感叹：爱恨交织、牵人情思的是艾，顽强不屈、生生不息的是艾，肆无忌惮侵袭农人庄稼的是艾，燃烬煮沸、医治疾苦的是艾，熏香驱蚊、辟邪祁福的是艾，是艾，还是艾……

恍惚间，悠然又闻到艾叶香。哪年哪月，我还能再为艾写诗做赋，以期对它的灵气有更多的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