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

千转百回，历经十年，住上了新房。好事该来的总会来，挡都挡不住。房子不算小，有着也不算小的阳台。

才刚拿到钥匙那会儿，就有人打阳台的主意，先是设计方案，再就是思想着用什么材质，怎么着也一定要把阳台封起来，也有请有装修经历的过来人帮忙出点子的。有人劝我玩点新意，也在阳台上做做文章，被我婉拒。

不是有人说，房子就是个水泥箱吗，话不中听，倒也形象。这种说法，最不爱听的，可能是设计师，还有建筑部门，这不明着小瞧他们的智慧和付出嘛！水泥箱就水泥箱吧，人在箱子里，不能没有出气的地方。门要关上、锁紧，窗户也不是时时都敞开着，阳台才是最靠得住的“气眼”。杭州为迎接G20峰会的召开，在主会场对面打造了一个叫“城市阳台”的景观带，很有些看头。我们居住的城市没有那么大的阳台，就只好在自家的阳台上，静坐，沉思，观望，哪怕是打打瞌睡、发发呆，也不错。

不远处，一栋早就开盘，不知售况如何的高层住宅，有三十几层，中间的楼梯部分，每晚必被白花花的灯光撒满。那条长长的光带，如同一把棱角分明的利刃，把整栋楼干净利落地割裂开来。灯光电源管控很严很有分寸，也很有规律，天刚一擦黑打开，零时一到就关上，多少个日子里，一直这样。据说，在试灯。

我想起小时候，每到正月十五，我们做孩子的，都要打着灯笼遍村游玩。正月十四那天，把灯笼打出来试试，就叫“试灯”。正月十五那天是“正灯”，把灯笼里的蜡烛点亮，打出去同小伙伴们比试，过节原本不在乎也不会论输赢，但真看到有的灯笼比自己的明亮、结实、气派，贴着的装饰剪纸也比你的更美观，心情还是不舒坦，有时还会怄气。小孩子的心事，逃不过大人的眼睛。等着吧，明年一定要下功夫，制作个更好的！大人这样劝慰着。哄了很久，孩子的情绪方才平复，期待下一个正月十五来临时，能打出全村最美最气派的灯笼。

正月十六那天是“撞灯”，几个孩子打着灯笼，大胆往一起撞，谁的破了、烧了，谁就输了。但也不绝对，都是秫秸扎的、纸糊的，牢靠程度差不多，撞下来，往往彼此俱伤，难分高低，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笑嘻嘻的。说是十四试灯，早在十三，甚至更早些时候就有人试着打出来了。

眼前的这个楼盘，也在试灯。聪明的商家，在借着阳台和阳台上的灯光造势、招徕买客。这也是广告，也好让人知道，此地还有栋楼待字闺中。那明亮的灯光背后，暗藏着开发商意欲达到的“玉在椟在求善价”的目的。试灯，是等待，也是吊起来卖，在寻找一个最佳出手时机。这个亮着灯光的阳台，就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阳台了。

小时候在乡下看飞机，因为树多遮住了阳光，也挡了向上观望的视线，有飞机也看不到从哪个方向来，又奔哪个方向去，藏在哪片云彩的上面，只嗡嗡嗡的轰鸣。如今，就在阳台上看吧，飞机老半天也飞不出视线，直到看疼了眼睛，天空里还浮着它银白色的影子。夜晚的航班，前头后尾灯火通明，如草丛里带灯飞行的萤火虫。树都躲在了高楼的下面，阳台因此失去了绿色和阴凉，微风吹拂下的树叶的鸣响，也隐入市声听不到了。

搬进新屋前住的房子楼层低矮，阳台上时常有鸟儿光顾，甚至栖息。动物园里有钢板和铁丝网搭建起来的，看似很天然的“鸟笼子”，方便游客们进去观鸟。这会儿，它们到了阳台上，在悄悄打量人们住在叫做屋子的笼子里，怎样个活法。因为有伸手可及的枝叶的掩护，人的活动，并不影响它们的停落。听它们欢叫，看它们跳跃，这是大自然的恩赐。楼高了，阳台上的风景中，再也看不到有小鸟眷顾，哪怕有一只从眼前飞过！在乡下，没有楼高楼低和阳台不阳台的区分，小鸟跟人的相处，不怎么分场合，关系也更密切。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舞、啼鸣，旋风一样进入农家院里，啄食正在翻晒的粮食，衔走被褥上的棉絮和线头，用去筑巢造屋，建设家园。

乡下人家的房顶，一天三次，会有炊烟飘过。炊烟中有家的温暖，有故乡的风情，有饭菜的味道。在城市的阳台上，看不到炊烟，也几乎闻不到饭菜的香味。环境整治的高压态势下，城里的烟囱消失了，除了汽车的尾气，再没有了别的。偶尔哪儿发生了烟雾事件，无不属意外招致，因而也一定会成新闻卖点。乱烧垃圾的行为，在城里，已不多见，人们的环保意识与日俱增，而乡下乱烧秸杆、遍地狼烟的现象还屡禁不止。

有时，孩子学习累了，也会走到阳台，眺望远方。孩子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也许是知识的学习，也许是诗与远方，也许是一场正在鏖战中的胜负未决的电子游戏。

生活在城里，住着高层的电梯房，在一次又一次的阳台观望中，心里念叨的依然是乡下的家，那个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小村庄，那个不起眼的农家院落。有了这么多想象，我真切地感受到，又在想远在中原乡间的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