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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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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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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县

“鹿邑”和“路易”两相扯在一起,就有些意思了。

前几天,参加一个聚会,对面坐着的一位客人居然抱怨说,到了河南没有喝到路易XX,喝的是鹿邑大曲。做东的朋友当即回应,今晚喝“鹿邑”,话就此打住,“鹿邑”后面是什么,没往下说。也是关系走得近,朋友才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了趣话。做客的朋友,不明真相,误以为此“鹿邑”为彼“路易”,顿时酒兴勃发,想不到此行还有“路易XX”喝!待酒上来,露出真容,从包装到颜色,都跟路易XX相去甚远,才方知内情。大家一笑而过,为饭局增添了兴致。价格有贵贱,酒品无高低。就入口感觉和肠胃反应,鹿邑大曲并不比众多高档白酒逊色。酒场上的小插曲,成了茶余饭后的趣谈。

鹿邑县有好酒,当年最出名的,属“鹿邑大曲”,上一辈的人对其怀有深厚的感情。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难得喝顿酒,能喝上鹿邑大曲,更是稀有。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鹿邑大曲大概一元五角一斤,饭桌上能上一瓶,石破天惊,那是很给主家撑面子的,也说明对客人的尊重。那时候,很少喝瓶装酒,不是自酿的水酒,就是集市上出售的散装酒,又苦又辣,酒里藏着刀子窝着火,喝到嘴里火烧火燎的难受。鹿邑大曲整瓶整瓶的,堂堂正正,贴有简单却好看的商品标签,打开瓶盖,酒香四溢,没酒量的也想尝尝。后来,鹿邑产的酒,以“宋河”命名,品名更多,说不清有多少个系列了,各个系列的包装各有不同,价格上也千差万别。

与鹿邑县城东西相照的亳州市,是曹操的故里,也多产美酒。曹老夫子高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足见也是嗜酒之人。有人猜测是两座小城共同拥有着的一带好水,好水酿好酒。时至今日,村里的人都乐意喝这两个地方的酒,被视为特产、上品。

“路易”和“鹿邑”,一个在外国人名中常出现,一个是中国的地名,原本风马牛不相及,如今只因同音,还有酒,便结了缘。

与郸城相邻的县,南有沈丘,西有淮阳,东有安徽省的亳州市,东南有太和县,北边才是鹿邑县。先叫后不改,亳州由县改市多年了,现在升格为地级,招牌大了,我们那儿仍称其为亳州,既不说市,也不说县。还有一点儿特殊的是,因地缘近的关系,说起邻县,通常指鹿邑。在其他一些特定场合,说某某县是邻县,该当别论。如果不加说明,邻县当然就是鹿邑。

鹿邑与郸城两个县,从历史上讲,渊源颇深。郸城,此“郸”虽非“丹”,如果按照讲故事的法则,二者也是能联系到一起去的。在当地,传说当年老子在郸城洺河岸边炼丹修身,“郸”即由此而来。由“丹”而“郸”,一路承继,衍发至今。终究归传说,可信度有多少,不好妄论。

“老子是河南人!”河南人爱这样讲。说邻县鹿邑历史底蕴丰厚,文化传承源远流长。最绕不过去的代表性人物当然是老子,这个长相气质性格已无据可考的男人,学富五车,自成一家,成为了道家创始人。其思想理论,广为流传,至今延用。老子痴迷于追求长生不老之术,炼丹服用,以求生命不死,体现了古代人类对生的渴望,对生命科学的大胆探索。

老子故里,传说在鹿邑县太清宫镇,传说中炼丹却去了现在的郸城县,真的不是单凭想象就能解释的。郸城,鹿邑,两地相距不下九十里路,老子想必一定不是天天往返。如果安步当车,一日里到达对年轻的老子来讲,尚不成问题,待步入中年,乃至老年,腿脚疲惫,体力已不足以每日征服那么远的路。那么,老子中途歇息的地方在哪儿?说不定就在现在的汲水。“汲”为取水之意,老子走累了,口渴了,打些水喝,顺便休息一下,再正常不过。斗胆猜想,不足不据,但故事就是这么的奇妙!

鹿邑东关筑有老君台,相传老子修道成仙在此飞升,也是自古祭拜老子的地方。我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老君台,等我长到了十岁左右,随大人才第一次去了那地方。印象谈不是深刻,只记得大门朝北,有一座小院,古色古香。那台,高高隆起,大致呈圆形,圆台体,下面阔大,上面略窄。台和院落,一色青砖,与台上台下长着的松柏,相映相衬,平添了一份幽深之气。台体的东侧,有一个碗口大的开了花的坑,据说是当年从亳州那边过来的日本兵用什么炮打的——老君台那么高,远远望去,侵略者想当然地以为那儿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炮楼。

鹿邑县离我们那儿近,人得了急病重病,乡镇医院解决不了,都会往鹿邑县医院送。有一次,我舅舅突患重病,就是在鹿邑县一家医院动的手术。那一年,我上初中二年级,才学会骑自行车。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胆子,骑车带上还不到十岁的侄子,晃晃悠悠就去了鹿邑县城。一路小心着,总算平安抵达,而且顺利找到了那家医院,找到了舅舅住的病房。我是空着手去的,不仅一分钱的礼物没买,还害得病床上的舅舅指挥着年龄也不大的表哥帮我们买饭吃,反而成了被照顾的对象,额外增添了麻烦。不过,小外甥来看自己,舅舅还是打心眼里高兴。从医院出来,天色尚早,又无处可去,我就带侄子去了老君台。

那家医院是舅舅的福地,经过一段时间的诊治和休养,他的病彻底痊愈,直至多年后离开人世,再没复发。

听大人讲的最多的,当数鹿邑县城的圩子顶。圩子顶,在我们那一带是个通称,凡是大一些的集市,都有一个叫圩子顶的地方。圩子顶有几个特点:一是商业繁荣,交易量大,生意好做。凡在此安营扎寨的,差不多都是当地的坐地老户,回头客人多,生意门路广。二是地势高,老远都望得到,有着“一览众山小”的气势。不然,就不配称之为“顶”。三是地处十字交叉路口上。过去的人赶集上店,都有着开眼界的猎奇心理,平常拥挤的一条街,从头到尾,没有新的看头,都一样的景致,那集赶得就寡淡无味。如果能有新的发现,哪怕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呢,回到村上也会有吹牛炫耀的资格。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能说出一些众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会被视为能人。

在鹿邑县城,大圩字顶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声名显赫。几个人一同来到城里,分头去办事,办完事集合见面的地点,大多会选在这儿。好找,一问大家都知道。另一个地标性建筑是邮电大楼,高楼还屈指可数,只有它,隔着几道街就一望而知,也是个聚人的好地方。常来鹿邑的,没有不知道这两处的,至于会不会选在别的什么地方碰头,就要看办什么事和个人喜好了,有的可能对这个地方熟悉,有的可能对那个地方更为了解。

出门的人,怀里多少都揣了几个小钱,以备应急之需。好不容易到了鹿邑,都渴望着多挣几个钱回去,从来没有想到要花钱。在一分钱掰八瓣来花的年头里,每花一次钱都前思后想费尽掂量。可肚子不能不管,所以每次出门,都必须带上干馍,路上再在哪儿讨碗水喝,问题就解决了。要是在冬天,也有去喝羊肉汤的,驱寒,解馋,多少有些营养,又有下了馆子的满足感。鹿邑羊肉做得好,羊肉汤就大有市场。两毛钱,随便喝,回多次碗都不会再加收,属自助餐性质。饭店里,也有露天开在路边的,大铁锅热气缭绕,锅上架着大块的羊肉骨架。掌勺的大师傅,一边将汤一勺一勺高高扬起,一边高声招呼着客人。有羊肉汤滋润着,干馍也能嚼出饺子味。待打着饱嗝,一头热汗地站起走人时,方觉不虚此行,盘算着啥时候还来鹿邑,再好好享受一番拿钱随便喝的羊肉汤。

也有到鹿邑县城读书的。联系好了心仪的学校,就去上了,入学或转学手续似乎也并不烦琐。直到如今,我哥还常讲,有一年去鹿邑的路上,碰到汲水某村的一名高中复读生,被他劝去当兵的事。当时哥哥看他满面愁容,已经厌倦了高考,就说当兵去吧,说不定是条路,公社里来了招兵的。那男青年果真回来报了名,而且顺利通过体检,去了部队。他已经参加了两次高考,有着一定的基础,就考上了军队院校当了军官,后来在当地的城市安了家,也算得其所愿。这个当年苦苦挣扎在高考线上的年轻人,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那次在去往鹿邑的路上,一次巧遇改变了他的命运。

我没有在鹿邑县城读过书,但去那儿卖过东西。高考过后,苦闷、彷徨和茫然,一直在缠绕着我。我在村里边劳动边参加外省的函授学习班,没有中断对知识的追求,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沌迷茫状态之中。母亲看我心事重,朝日皱着眉头,打不起精神,担心闷出毛病,就劝我出去跑跑,就去鹿邑吧,见识见识,散散心也好。

不是家里有多少闲钱可供我游玩,母亲是心痛我可怜我!麦收了,地才犁起来,有消息传过来说,鹿邑那儿正需要大量的红薯秧苗。我们那儿是春红薯的主产区,麦收时的红薯秧已经遮严了地。这个时候,剪些下来做种苗,不会影响产量。把秧蔓拾掇好扎成捆,运到鹿邑就能卖钱,也等于支援了那儿的农业生产。

近几天,不少人家都在行动,有父子、夫妻合拉一辆架子车去的,有三五成群前往的,也有单枪匹马一个人闯荡的。架子车一趟运得多,自行车跑得快,各有千秋。我跟随卖秧苗的队伍去了鹿邑,只在自行车后座两侧吊了两个麻袋,也就七八十斤。收购市场在西关,我的红薯秧是挑捡着剪下来的,一根根粗壮、直溜,一到地方就被人盯上了,而且很快出了手。同伴问我卖了啥价钱,我如实说了,他们说怪不得,他们压低了你的价钱,每斤至少少得二分钱。

出市场时,我只顾左顾右盼看热闹,不小心自行车前轮蹭在了前面行人的脚后跟上,鞋上留下一道土印,那人不愿意了,火冒三丈地说把他撞伤了,要赔钱。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来卖红薯苗的二姐和二姐夫,看到了我的无助和可怜,就上来帮腔说情,据理力争,才解了围。人生在世,吃哑巴亏是难免的,当时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万一理论不过人家,真要赔偿,我辛苦劳动所得的六元钱,就不打算带回去了。自家地里产的东西,本来也当不了钱的,我此行就白白来了趟鹿邑。

自行车刚刚普及的那几年,村里年轻人一下子腿长长了。跑郸城、鹿邑都不算啥了,附近的村村寨寨更不在话下。近的地方已圈不住他们骑车驰往的野性,干脆就去商丘。到商丘有二百多里路,鹿邑是必经之地,天不明出发,天亮赶到鹿邑,把自带的干馍掏出来,买碗开水蹴着吃了,继续赶路。鹿邑是去往更远的地方的歇脚点、加油站,到了鹿邑,再去更远的地方,心里就有底了。村里人外出的一多,信息灵通了,挣钱的门路也广了。

村里大规模建房子那几年,建材紧缺,尤其是砖瓦。买砖要排队,瓦更是经常断货。村里几户人家用的房瓦,都是到柘城拉的。去柘城也要经过鹿邑,出鹿邑北关,上付桥,再折转向西北走,就能到柘城的地界。鹿邑是个标志,到了鹿邑就知道离跨入柘城不远了,到那个砖瓦厂也近了。回来更明显,车到鹿邑再走三十五里就是家,工地上还等着用瓦呢。出了城,拉砖瓦的车突突突往家跑,好像轻快了许多。鹿邑,还是鹿邑,总也躲不过鹿邑。

汲水往北,跨过清水河,就是鹿邑县的观堂镇。观堂在鹿邑南边,离县城十八里,在去鹿邑的中间点上。在老家有个俗语,叫做:观堂北边——县城。因为同音,后来由“县城”演绎出了“现成”。意思是说,回到家有“现成”的东西可享受。比如说,该回去做饭了,这人还磨蹭着不走,知情人就会说,人家有福气,每次回去饭都做好了的,观堂北边——县城(现成)。

现如今,鹿邑撤县设市,虽还是正县级,已明显可见其发展的后劲。在中国现行的行政区划分中,向来市、县有别,县再怎么强势,也排不到市的前面。鹿邑人高兴呀,我们作邻居的也没有理由不自豪,少了个邻县,四邻里多了一个能够称为市的地方,不让亳州独美。现在,去惯了县城的,再一出门就是到“市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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