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

收到彩信，打开看了是张照片，在老家的三侄儿发来的。

照片不大清楚，中间立着的，貌似几根柱子。一时间，我有几种猜想，始终还是不敢断定那些是什么。那堵多年没拆除的老墙，毛糙而又低矮，隐约还辨认得出，知道照片是在自家的院子里拍摄的。夜里十点多了，我怕影响三侄儿他们休息，就没有当晚求证。天明问了，得到准信，证实那几根像柱子一样的东西是竹笋，地上铺着的白白的一层是杨棉，杨树开的花。

哦，竹笋，我知道了。四年前，家人在南墙根上种了一簇竹子，当初枝瘦叶黄，形貌枯槁，松土施肥，一番简单打理过后，就没再管了，长什么样就什么样吧，或许活不了的。后来好歹生存下来了，但死气沉沉，也不见发展，哪知今春突发新气象，一鼓作气长出十几头笋芽来，把那片土地渲染得生机盎然，南墙根一改过去的容颜，不再是荒芜颓废的景象了。

杨棉好理解，这些年，树木更新换代，村里的树不再那么多元，杨树不期然唱了主角。速生的杨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上演一出“播棉记”，把杨棉撒向天空，撒向大地，纷纷扬扬，似大雪临门，俨然冬日景象。

这些年，每隔不上几天，我都要打电话回去，同三侄儿聊天，直到觉得该说的话说痛快了，尽了兴，才把电话挂断。有事说事，无事闲扯，不拘一格，在一来一往的交谈中，感觉又回到了老家，亲切，自然，快慰。

跟三侄儿联系得多了，惯性使我在拨打别人的电话时，不小心摁下的也是他的号码，开口土话相对，对方愕然，怎么贸然间冒出这一腔来！弄出了笑话。现在耕地、播种、收割，全部机械化，人的劳动强度大幅度降低。乡下不那么忙了，可也没闲到得空就打电话漫无边际地聊天的时候。三侄儿主动发短信给我，而且是拍了家中院内场景，一定是大受感动，觉得很有意义。眼前的景物再多，如若纯属寻常所见，平淡无奇，也不至于引发了立此存照、与人分享的雅兴。

可以想象，过不了多少时日，那片土地上必将是一片摇曳多姿、竹影婆娑的盛景。

村子里，何曾有过竹子，冬日里何曾有过绿色，而偏偏我家院子里就有了。父亲当年给乡邻写春联，经常用到带“竹”的雅句，记得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虎行雪地梅花五，鹤立雪田竹叶三”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这些句子，使我们自小就对竹子充满了幻想，长在地上的竹子却无缘见过。如今，家中的竹子长势如此之好，我也喜上心头。

再说杨棉，这几年不知道咋这么凶，过去也有的，却没见过眼前这种恶相。三侄儿讲起这些，也很有心得。那个厉害得很，一飞就是几里路，消停不了的，别说串门，村子串村子的时候也不在少数。村西不是一片开阔地嘛，一望无际的小麦，没长树，杨棉也一样当空飞舞。哪儿来的？还不就是别的村刮过来的。刚抽出的麦穗上，路沟里，树下面，柴火垛四周，浮动着的都是杨棉。

乡下的孩子，天生爱玩野火，看到可燃的东西都想点，一起火就兴奋，觉得刺激好玩。每年这个时候，孩子们玩火的欲望就特别高涨，打火机对准杨棉，哧地一下，着起来比火药都快。过去，有了落捻的鞭炮，再点起来，哧哧啦啦冒着烟，还有个燃烧的过程，人该往哪儿躲还能躲一下，杨棉沾火就是精光，点火人不是烧了手，就是燎了头发眉毛，已经够小心了，还是提防不住。离柴火垛或别的易燃物近的，说不定就引发了一场火灾。有人就编了顺口溜：杨树棉呀杨树棉，到处乱飞惹人烦。落到身上皮肤骚痒，吸到喉咙里引发咳嗽，开车的不关窗迷得驾驶员睁不开眼，影响视线，酿成事故。还有上述的火灾。岂止是烦，简直可怕！

还有顺口溜：现代科技那么高，怎么对它就没招。这是想对杨树进行改良，人和动物能计划生育，杨树想必一定也可以通过什么技术进行有效控制，不让它们再结棉撒絮，污染环境。

过去杨树是宝物，曾经有个口号：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这里的树，指的就是杨树。杨树长得快呀，不几年就成材。换了其他树，说不定十几二十几年过了，还是那个样子，就谈不上钱，等不及呀！还有，那个时候，乡村一窝风都在赶着建房造屋，梁、檩、椽，还要打制家具，需要多少木料！杨树速生见长，又不择地势和土壤，处处为家，处处繁茂，几年就能用。

杨树还是这些杨树，早些年，也一样到了这个时候便“大雪纷飞”，也没听哪个怨上一句。现在，房屋建设也城市化得一律钢筋、水泥和玻璃了，树木都派不上用场，人对它们不再感冒，就开始有了嫌弃和诅咒。生活水平一日一日提高，曾经的主打口粮红薯没人种了，菜地也撂荒了，地里的庄稼掉得再多也没人多看一眼，别说一粒一粒捡回来。有了空就到家门口某个工地上帮忙，实际上就是打工，按天结算工钱，诱惑得一个工都不舍得缺。下雨天出不了工，就紧赶着召集人，玩几圈麻将。房前屋后的草没人深了，也不去收拾。牲口，还有猪和鸡鸭都不养了，想吃蛋了，连同青菜、红薯，都要到集市上买。一来二去，不知不觉，人们已经行进在市民化的道路上。

再听顺口溜：杀掉杨树栽果树，这对群众有好处。这是一次觉醒，一个美好愿望。也不是斩草除根，非要把杨树通通杀光刨掉，慢慢来吧。

果树，要种哪些？过去，也就二十几年前吧，村子里到处长着果树，房屋像建在了果园子里。每到收获的季节，孩子们高兴有了吃的，大人高兴有了送人的礼物，还能拿到集市卖了钱，再买回别的东西。像桃、枣、梨、核桃，都有，最多的还是要数柿树、杏树，成行成片，蔚然大观，因而就有了“杏界”、“柿行”之说。

果树一度是财富的象征，儿女成亲，当说到这家有多少果树，当媒人的说话都硬气三分。是儿子的能找个好媳妇，是女儿的能找个好丈夫。后来，也是无奈呀，急着用木材，人们一阵风地都迷恋上了杨树、桐树。鸠占鹊巢，是它们把果树挤兑得说不见就不见了，也就一两年光景吧，树的世界便改变了模样。那些果树，要么得见不到阳光，一年下来也结不下几个果子，要么妨碍建房修路被伐去了。也有一些树因管理不当，比如遭受病虫害，或者雨水浸泡，一命归西。

沧海桑田又一个轮回，人们对树木的认识有了新转变，又把目光盯回在果树上。有今日的图片为证！村里人对眼下杨棉袭扰、杨树无用的认知，已经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因而，一棵竹子的萌发，即引发了三侄儿的沉思和拍照传发的雅兴。

前年和去年，我接连两年都选择春天返乡。在村里闲逛，还在邻近的几个村子里走了走，沿途看到有一些新的树种出现。一些在别的地方也许只是大路货，到了我们这儿就成了树中贵族。像有人家种的樟树，护理很严，才种下的，树干上包了又包、缠了又缠，生怕碰破了皮，毁坏了。种名贵的树，也成了风雅之事，朋友圈里疯传。众人看待树的眼界在开阔，而不局限在原有的树种上。除了引进，又想到了果树，想到了美化绿化的树种。

既然已经万紫千红，哪儿还会拒绝更多花儿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