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

自打小就知道一句话：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儿大有作为。撇开“大有作为”不说，单就“广阔”带来的那种无遮无碍、畅达八方的空旷感，就让人痛快。举个例子，人车走在路上，不用细分左右和快慢，信马由缰地走吧，不妨碍谁。这一点，比起城里的拥堵，能把城里人给气死。

有了这样宽阔无边的地方，不定哪天来了电影，在两棵树之间用绳子把银幕固定住，摆张桌子电影机子架上，就能放映。我小时候，都是在这样的电影场里看电影、打闹玩乐。村路中央，打麦场上，树林子里，没了水的坡坑里，面朝银幕，席地而坐，就是一场精神的盛宴。

放映前，众人挤来撞去地寻找中意的位置，大人孩子高呼小叫，相互照应着，比赶年集、逛庙会还忙活、热闹。放映员调试机子，一束刺眼的强光打上去，有孩子就拿手在光照里变猫、狗、小兔，银幕上它们翻腾、跳跃的形象立时显现。还有的孩子，玩不了那些把戏，就逞强争抢着往上蹿，指望着在银幕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捣乱的人一多，放映员就嘟噜脸子，现场管事的生产队干部察颜观色，不敢得罪放电影的，便厉声呵骂着制止。只到电影片子转起来，银幕上有了内容，电影场才彻底安静下来，比谁说的都管用，大家奔电影来的，谁还不紧张着看呀！

放的片子，都是革命样板戏，看吧，不能不看，没有别的选择。至今几十年过去了，发行量最大、观看人数最多的，我认为还是这些片子。这是我记忆中，最初的电影场。

大概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公社建起了电影院。这是一大进步，虽然还是露天，但凭着那个赫然出现的大院子，已足可以认为电影场从无序向有序的迈进，从广阔天地到有限场地的转化。砖头围墙还算整齐，一段时间里甚至还成了一个不小的景致，除了粮仓、卫生院、拖拉机站，公社找不到那么大院子了。

电影院大门有专人把守，看电影的挤成疙瘩，有票没票一齐鼓劲往里涌。正门不让走，就有胆子大的想孬点子，变着法往里进，搭人梯，人摞人，翻墙越院，坚定执着，成了武林高手。半年下来，围墙扒出了几个大豁子，有一段行将坍塌。座位也是砖头垒的，进去的人多，脚蹬手扒，砖头就错位搬家，弄得满地都是，还有垃圾，与建筑工地无异。想着规范有序的，这下可好，越发的乱了。围墙电影院没维持多久，实在难以为继，就被拆除了。

公社里建了收费的电影院，几个大些的村子，就有能人搅尽脑汁在电影上赚钱。村里不是有闲置着的屋子嘛，就放电影用吧，安置银幕还省事，山墙上楔几根木橛，挂上就行。能人一心想着钱，就忽视了场地大小，能进多少人也没准确核算一下。为了防止偷看，门窗关得死严，票卖那么多，不放哪个进去都不行。屋里人稠呀，又密不透风，像个大蒸笼，大冬天煎熬得人口干舌燥，热汗直流，再加上沤烂烟的，吃红薯多又消化不好，不停放臭屁的，能把人给呛死闷死。没买票想看又进不去，就在外面用脚踹墙发泄，咕咚咕咚，屋子要塌了，里面的人便骂想看电影又不买票的人。这个时候，样板戏已江河日下，电影有新的发展。在这次私设的电影院里，放的就有《三滴血》《三进山城》之类的片子。

我第一次走进正规电影院是看《少林寺》，郸城县电影院。我对城市的认识，也是从这次看电影开始的。跟先前看电影的地方相比，这儿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形容。想不到看电影还有现成的凳子坐，而且凳子前低后高，呈阶梯状，坐下来互不影响。凳子还能折叠，人站起来啪嗒一声就合上了，整齐美观，又不多占地方。座位上印着号，供对号入座。后来上数学课时学到“坐标”部分，老师一举例子就会提到电影院找座位。说，那就是坐标，几排几号，两条线一交叉，那个点就是自己要找的座位。

路途远，我们紧赶慢赶到了电影院，票已经全卖出去了，咬咬牙买了二手票，每张票大概多花了两角钱。所谓的二手票，就是票贩子手里买的，当时还没有“黄牛党”一说。我们属于最后进场的，电影场内漆黑一团，待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已经坐满了人。幸好有工作人员引导，我们借着她们手中的电筒，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很动人，李连杰武功超群，打得也精彩，我们看得都很激动。

可能为了更好地显示在电影院看电影的优越感吧，不少人都在嗑瓜子、吃花生，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至此，我才明白，为什么电影院门口那么多摆卖花生瓜子的摊子，甚至还有提着小篮进到电影院里面低声推销的。电影结束，脚下一层花生壳瓜子皮，过道上都是。在吃的人看来，可能吃着东西看电影更觉得享受，物质、精神都有了。

后来到了广州，看电影的激情仍在，狂热的时候一晚能跑上三四家电影院。报纸的夹缝里刊登有电影预告，想去看再临时去翻看报纸也不现实，先到电影院再说，这家不行换下一家，就这么疯狂地打探着影讯。几个地方跑下来，看了门口贴着的宣传海报，一对比，总能选中合心意的片子。外出一次不容易，把时间和金钱花费在不值得一看的电影上，会觉得冤枉、晦气。为了吸引观众，一些电影院里还放录像，影像投射在比银幕略小的幕布上，吵吵闹闹，打打杀杀，多是一些港台过来的武打片。

这个时候出来看电影，大概为了弥补过去看电影少的遗憾，就像没解嘴馋的人看到了美食，不猛着过过瘾就觉得对不起自己。看得多了，也知道哪家电影院音响效果好，哪家电影院椅子软和舒服，哪家电影院经常放映叫座的片子。

现在的电影院，新名堂多了，看电影的热情却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