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叫这于庄那于庄的村子不少,而松树于庄只有一个。据传,也不知哪一年哪一代,村里生长着一棵松树,因为树大,大到二人合抱,便成了村子的象征,村因树名。
后来,仍然有人在村里种植松树,盆口粗的有过,却再也没有像传说中那么大的。松树成了松树于庄远去的原始符号,现在是一棵像样的也没有了。解放二十年了,才四十几户人家,二百多号人,比叫小于庄的村子还小。
二十世纪初的几十年里,村里没有过地主,也没出过富农,各家日子过得半斤八两。盗贼、劫匪嫌贫爱富,从来都瞧不上,没有他们的光顾,村里也就没有防护的寨墙,更没有寨墙外的深水海子。解放前村里倒被抓过丁,一根麻绳拴走十几个青壮男子,一时塌了天。不过,曾几何时,村里大概也有过光棍主儿,不然当年各家为筹集修柏油路用的渣料,怎么就挖出了础石、花砖和瓦当呢?这些构件所代表的建筑,建于何时,住过什么人,无从考证,连个传说也没有。四邻的几个村子,历史上想必一定也出现过大富大贵的人家,耸立过迥异于一般民居的富丽堂皇的楼堂庙宇,有过深宅大院,甚至还有影壁和月亮门,使得这些村子不叫楼就叫寺,大概是不会凭空捏造的!而松树于庄那个叫石碑楼子的地名,更是引人遐思:楼又因何而起,石碑因谁而立,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解放初期,松树于庄归鹿邑县管,一九五二年郸城设县,才划归了郸城。当时鹿邑是豫东出了名的大县,南至白马镇,与安徽太和县相交。村子离鹿邑三十五里,离郸城四十五里,这些是公众认可的说法。村里人把里程数看得都大,把远路看近、长路看短,走起来脚下也不觉沉重了。在无车可坐、无马可骑、徒步天下的年代,里程数上的低估和藐视,也是精神上的自我抚慰!像去两个县城,现实中再各加上五里路,估计也打不住,确实有那么远。
据说,郸城原为“丹”城,老子在洺河之滨炼丹成功的地方,这是郸城最炫目的文化符号。鹿邑是老子故里,有说法是老子炼丹往返于郸城和鹿邑之间,在松树于庄村北边不远处小憩时打水喝,留下了“汲水”之名。汲水是乡政府所在地,村里赶集上店多去那儿,叫北集。离村最近的一个集市是唐桥集,规模比汲水集小,在村的南边,叫南集。村里说赶南集就是去唐桥,去北集就是赶汲水,都按农历计算,两个地方一个逢单头日子有集,一个逢双头日子有集,形成了互补。单头日子有集的汲水,相传隋唐时有户人家,在靠近坟地的地方开了一家过路小店,生意红火,后来居住的人多了,就起了集,所以称之为坟店集,现在看叫成“逢单集”,也未尝不可。一南一北、一大一小两个集,其间有一条公路大致相连,村里人称之为“官路”,实际上晴天扬尘飞沙,雨天积水成泥,是条十足的乡野土路。
松树于庄多水,除了河沟,村里村外,长的,方的,圆的,深深浅浅,长草不长草的,大大小小坑呀塘呀的,还有十好几处。这些不同形状的水域,碧绿澄澈,潜鱼卧虾,栖着蜗牛,夏能洗澡,冬能滑冰,是天然的乡间游乐场。尤其三伏天,劳动过后跳进水里,去汗止痒,洗去劳累,酣畅淋漓,实属平生快事。大人孩子个个似“浪里白条”,善凫水、通水性,能上演空手捕捉鲶鱼的好戏,都是无师自通,自小在水里瞎扑腾出来的,自学成才。大坑和村东南的深塘里说是在养鱼,却从不喂任何食料,全靠吃野食生长。每年到了季节,生产队都组织劳力捕捞,分得了鱼,家家都煎了炖了吃肉喝汤。
村里一家一户,几乎都有自家的园子,菜园,果园,也有果中有菜、菜中有果甚至还有长有庄稼的混合性园子。这些园子高度私有化,种什么,怎么种,由个人说了算。围着园子有的还有水沟,也叫海子,和寨墙外起着防护和御敌作用的海子不同,园子外的海子主要用于排涝和灌溉。海子里一簇簇长着蒲草和芦苇。也有的在园子边角处爱我所爱地植花种草,艳艳乍乍的,诱得鸟雀频频啁啾鸣啼着前来寻食觅欢,鲁迅笔下的百草园大概也就这样子,是孩子们爱跑去玩耍的地方。
村子里树种繁多,大树特别密稠,水桶粗的很普遍,石磙粗细的也不稀罕。远看村庄就像撒土不漏的树林子、浑然天成的乡间植物园,杨,桐,椿,槐,榆,楝,桑,楸,葛,这些普通树种自不必说,还有众多果树,像杏,桃,柿,枣,每种都有不小的群体。槐花、葛花和榆钱榆叶还是春天常吃的东西,能顶口粮。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更有着几棵树龄久远、长相怪异的稀有树种:光皮木瓜树,白腊条树,皂角树,梨树,再有一棵就是梅杏树。光皮木瓜树又称降龙木,传说能驱邪镇宅,带来平安吉祥,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的宝器,就是这种木料做成的。白腊条树,已无多少枝条,只剩下苍劲的树干挺立在水边,如果一剖为二能凿成船。再说那皂角树更奇,树干枯死一半,另一半长成了半月型,小孩子能钻进去。只要不下雨,树下就是生产队开会的不二场所,也是出了名的饭场、人场、生意场。锔缸锔盆的,星杆秤的,爆米花的,唱小戏的,多在此安营扎寨,招揽客户,展示技艺。这三棵树,树龄最短的皂角树,少说也有二百年以上的历史。有一年,梅杏树闹虫害生病,抢救了,还是没有活下来。白腊条树,皂角树,还有那棵离房屋很近的大梨树,都是在宅基地规划中被砍伐去的。唯独那棵饱经沧桑的木瓜树,还艰难地生长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因为水土的流失,它的根须大部分裸露在外,树身子斜着架在空中,似一位瘦骨嶙峋的长者,几百年来一直在守望着见证着松树于庄的发展变迁。过去没人知道它的身世,以后更不可能弄得清了。
村里清一色土坯房,包括生产队的粮仓重地也一样,房顶上苫着麦秸,用了几根椽子,从房檐那儿都看得清楚。多数房基上砌有砖,少的三层,多的五层,主要是防止水浸、鼠刨和猪拱。也有几家的堂屋是平地堆泥,只有门轴下枕着半截残砖。在乡间,涝灾最可怕。哪一年夏秋连阴天久了,雨下多了,村里地里一积水,村民们就会冒雨出动,四处里挖沟渠、通水路、驱水患,以求自救:一保房屋平安无事,二保庄稼不被淹死,三保烧火做饭不断柴草。
雨打外墙湿,墙上泥水流,那伴水流动的墙土,风干后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雨淋土。胳膊腿哪儿受了皮外伤,墙上采下一点捻成粉撒在伤口,即可很快结痂愈合,有时掐几片“血见愁”的叶子捣碎敷上,也能止血。这些都是情况紧急,万不得已采取的应急措施。旱天不会对房屋造成危害,人畜吃水、抗旱保苗、洗洗涮涮,大不了井淘深些,水泵抽水,水车汲水,拔杆拔水,扁担挑水,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
正屋叫堂屋,一般人家都是三间屋,也有四间的。三间堂屋中间开门,叫当门地,是会客的地方,东西两边藏物住人,各开有窗。这样的布局,好似城里的两室一厅。屋梁下立着高粱秸秆织成的房箔,类似于屏风。房箔又是楚河汉界,里间房是私密之地,说不定还是黄花女子的闺房,属于内室,不经邀允,不便入内。这也是乡间不成文的规矩。
当门地后墙正中位置,张贴着领袖人物像,像的两侧是革命样板戏图画。后来演艺明星的大头照,也成了那个地方上的常客。冲门口后墙边摆着的老式单桌极简陋,而且油漆剥落,既无八仙,也不见龙凤、山水,甚至普通的花草也没有雕刻。也有在桌子和墙之间用土坯垒了泥台的,泥台上设有空格,可储放杂物。泥台比桌子略高,形成一个梯次,这样的布局能多放东西,也是审美的需要。也有把灶台支在堂屋的,这样的情况不普遍。
房屋始终是主人身份和社会地位的象征,那个时候四处借粮食吃的还有,但说到谁家贫穷,人们还是爱讲:咦呀!穷也没见穷成那样的,三间堂屋还支着锅,一烧火四处窜烟,熏得睁不开眼,叫人还咋住!穷的恶名传扬出去,儿子定媒娶亲就成了难事。有时候,好不容易有了牵线搭桥的,半个村子的人都说好话努力撮合,也难成就,除非男孩子是像薛平贵那样的人物,有着远大光明的未来。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能撮合成一桩婚事,那是积下了大德。
一般堂屋一侧另建有灶屋,这儿才是生火做饭的场所,一大一小两口锅,大的蒸馍煮面,小的炒菜炖汤,有的人家还有铁鏊子,专门烙饼、烙烙馍。如果再寻地方搭建个堆柴放草的窝棚,吃饭、睡觉,还有喂养的猪羊、鸡鸭,各有各的地方,就更显得利落和体面。
东西屋和门楼过道齐全的很少,有院子的就不多,大开大敞无遮无拦过日子,没有哪一家会单纯为院子而煞费苦心地筑高墙、建门楼的。这样的旧社会大户人家的做派,不由地把自己孤立起来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等于明着告诉旁人,不要到自己家来!真要这么着,时候一长,就没人打交道了。乡村是熟人社会,小肚鸡肠,鼠目寸光,关着门过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村里有串门的习俗,有时候端着饭碗,也照样往别人家去。串门的人,东家走西家看,唠叨着说长道短。男人们差不多都吸烟,也都会卷烟,烟叶和卷纸五花八门,能凑合就凑合,嘴里冒冒烟就满足。女人也爱往一起凑,顺带着纳鞋底、绣门帘或做一些别的针线活,人少时窃窃私语,人多时叽叽喳喳。串门的多,信息就灵通,村里新闻传播就快,各家都无秘密可言,谁腰里长了疮,谁家媳妇怀孩子正嘴馋,李子还青着皮就摘下往嘴里填,谁家来了什么客人,拿了几封点心几斤糖,都会迅速在邻里间嚷嚷开来,并以此为乐。人拴在土地上,挣工分、分口粮,出工一同干活,歇工串门说话,就成了很自然的事。
相互串走得热乎,人与人、家与家之间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进门有烟吸烟,有墩坐墩,没有也不讲究,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也不只是单纯串门走动,有时是在借应急的物件或寻求帮助,大到农具家伙、煞车绳子、一瓢面,小到半灯煤油、一枚绣花针、三五根火柴,都会有人借,也没谁笑话。这会儿别人来借,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去借了,谁没有求人的时候!人情社会,乡土中国,“一家有事百家忧”,都懂得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和帮人就是帮自己的道理。没有人是一个孤立的存在,村民之间,虽然平时也会因这样那样的事情产生一些是非恩怨,但当一个人死了,其他人都会觉得生命若有所失,出殡时便跟着送葬的队伍送别,一样的泪眼婆娑。这种全村出动的殡葬规格,给了死者至高无上的尊严。
村里小学校只有一二年级,两个年级集中在一间教室,由唯一的老师负责教和管。一个年级的学生上课,另一个年级的学生就做作业。学校属于村办,老师由村里选定,待遇大队解决。老师哪天有事,就得找个人来顶班,临时客串老师。顶班的不了解教学进展情况,只能看护着学生,防止打闹出乱子。
读三年级就要到大队去,出了村,跨上三年级这道坎,一接触同一大队的外村学生,顿时觉得天高地阔,人也像长大了。后来各村教学点取消,学生全部集中到大队学校上课,高年级的带着低年级的,大的带着小的,三五成群,加上早自习,每天三次往返学校六趟,很是热闹。通往学校的有大路,也有小路,大路边种有树,小路边只长草。学生贪玩,猎奇心重,在路上走得不耐烦了,就抄近道,在庄稼地里蹚着走。春天的麦田如发酵过一般暄腾、酥软,走在上面像踏着厚厚的地毯。同学们一路摔打、一路疯癫,好一场骄阳下、春风里、松软土地上的儿童游戏。
麦苗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春意朦胧,腰肢柔软,是不怕踩踏的,看到有学生在地里走,再心疼庄稼的人也不会过问。当打打闹闹发展到两个村子的学生要比高低、论输赢时,事关颜面,就得精心排兵布阵,希望在打闹中一鼓作气赢下对手。夏秋之交,走在庄稼地里,幸运的话还能发现野瓜,哪怕还没长成个儿,吃起来也觉得香甜。
没有计划生育,能生几个孩子全凭身体和天意。一家三四个孩子算少的,六七个的不多,八九个的也有,婆婆与儿媳比着做月子的不稀罕。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女方娘家人和亲戚邻居受邀要在同一天来看望、给见面礼,叫送喜饭。条件好些的人家,客人进门都能得到一碗红糖水喝,碗中浮动着两个剥皮鸡蛋,以示分享生儿育女的欢乐。孩子一多,顾了这个管不了那个,床上滚的,地上爬的,哭的闹的,吱吱哇哇,女人一作难犯急,就抱怨自己黄连苦命,咋就遭了这么大罪!忍不住破口大骂,有时也打,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还都心肝宝贝一样地护着疼爱着。
贫穷扼杀不了孩子爱玩的天性,一玩起来就不知道危险,哪怕是对死亡的概念也很模糊。家长担心出事,就好言好语相劝,真不管用就讲鬼呀神呀的那一套吓唬,说鬼“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啪啪响,要吃活孩子”。有时还拿非正常死亡的人说事,真真假假,大人越讲小孩越害怕,越害怕越想听,越听越害怕,吓得晚上在自己家里这屋到那屋没大人陪同都不敢去。还经常做噩梦,噩梦中红眼绿鼻子的鬼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阴森而恐怖。
那时候,都喜欢看《地道战》《地雷战》这类战争片。新一代的人对战争不会有畏惧之感,而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的鬼,则是怕之又怕。所以村里就有“近路怕鬼,远路怕水”的说法。知道近处的水的深浅,自然敢游,而自家坟地,即便是大白天一个人也不敢去。就连种棵树,也有忌讳:“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内不栽鬼拍手”。意思是说,房前不种桑树,因为“桑”与“丧”同音;柳树不结籽,房后植柳会“绝后”,也有财产“溜”走之意;杨树遇风,叶子啪啦啪啦响,像是“鬼”在拍手。在村民心中,这些树栽的不是地方就不吉利。
村里不管哪一姓,哪一门,相互间辈分都是排好了的。长幼有序,爷爷辈的就是才三岁,辈分低的哪怕已经七十,也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对同宗族同一辈人的称呼,严格按年龄大小来排定和区分,大爷、二爷、三爷,甚至五爷、六爷,伯、叔、姑、姨,哥、姐都一样,都以数字排列称呼,丝毫不乱。
不过,年龄大辈分低的,有时也可以跟辈分高年龄小的开一些粗俗的玩笑,多少年传下来的,俗称“骂大会”,表示着友好,一种特有的交流方式。还有一种特殊的娱乐,就是“抬杠”。人聚在一起,闲着无聊,口舌生事,为不着什么就抬起来了,争得面红耳赤。抬死杠,认死理,争执不下,相互间谁也说服不了谁,要么第三者出面说合,要么双方发誓作赌,方能解决。当然,愿赌服输,赌注日后要兑现。输了的如果当缩头乌龟,给人留下了“话柄”,再有抬杠的场合,就会被人讥讽地说起,一来二去,名声就坏了。
村里人舌头根子硬,口音特别,把“黑”说成xie,“来客了”说成是“来qie了”,“水”说成fei。有人把这几个字编成一句话:“黑了黑了来个客,连口水都没喝又走了”。类似的还有,像把“说”说成fo,“书”说成fu,“做饭”说成“zou饭”,“谁”说成sei,也有说xi的,都是典型的乡音。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村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体现变化的主要有三件事:挖河,改路,建排房。
挖河先后有两次,第一次是七十年代初期,村西原有的河道改道取直。挖新的,填旧的,一加一减,正负相当,耕地面积并没减少。借着挖河,又对村边的园子地和深深浅浅的壕沟进行了整治。一系列动作,给村里增添了不少可耕地,也巨大地改变了村边的地理环境。第二次是发生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新挖出来的河,北通红河,南接原有那条河。这样,村子大部分土地都紧靠着河沿,旱了浇,涝了排,对增产丰收起到了天然的保障作用。不仅如此,也丰富了村民嬉水赏冰和捞鱼捕虾的去处。这在附近的众多村子中是不多见的。
村西头的公路,村民习惯上称官路,颠簸坎坷,弯曲多折。村东挖河的第二年,公路被“捏直”,两旁种上了泡桐,老路上原本是杨树,两树之间还长有白腊条子。杨树、泡桐同属速生树种,五六年下来就能当梁做檩,派上大用场。官路比机耕路宽不了多少,车马很少,指不定哪天看到辆墨绿色的卡车,就更兴奋,过几天了还在眉飞色舞地讲那车的轮子如何多,速度是如何快,手握方向盘的汉子是如何的神气。没坐过汽车,能看上一眼也好,看车又不花钱。这是当时乡村特有的休闲项目。远离官路的村子,没有这样的眼福。改道后的公路,穿越昔日的园子、海子和果树林,渐渐成为现如今的情景。这一切,只有现在还长在路边的那棵老柿树在见证着,过去那一带是上等的园子地。老路不久就种上了庄稼,成了可耕地。
建筑排房化,是村子发展史上一次了不起的革命。排房化前,缺乏最起码的布局和规划,建房子像撒种子,一挥手,撒到哪儿算哪儿,杂而乱,毫无章法。排房化建筑,房子排列规整有序,则如摇耧播种,行是行、垄是垄,线打出来的一般。排房化打破过去宅基高度私有的陈规,按每户五丈长、五丈宽的面积一排一排丈量、切割,再统一划分,每家门前都规划开辟有路。在东西长、南北窄的村居版图上,每并排三家为一单元,南北通路,与东西方向的路相交汇,形成网格。在制度的感召下,宅基地不宽裕的人家拍手称快,原本宅基地多的也毫无怨言。与此同时,各种树木,包括果树,也拆开来搭配着平均分配到了各家。
要想富先修路,这是时髦提法。村里也有修路的追求,却总是土里来土里去,路面连块碎砖也铺不上。村民们都知道票子不扎手、钱多好办事,因而也钻天入地地想着致富,却又从不张扬,都在你初一我十五地暗暗摽劲、攀比,力争上游。自从住房排房化,家家门前的路拓宽后,似乎尝到了甜头,人们对路的要求更高了,但也只是想着雨天不积水、出行不蹅泥,没指望发展经济。老一辈的人越来越少,裹过脚的小脚女人几乎没有了,残存的一些老式农具家伙,年轻人都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也就不怎么爱惜,毁坏了便毁坏了。而村西头的公路,还叫着官路。
有一阵子,又张张扬扬要修路,最先想到的自然还是它。资金不够就向民间筹款,手头宽的多出,腰里紧的少出,不设标准,全凭自愿。没过多久,各种施工机械齐聚过来,轰轰隆隆响了几天,路就出来了。只是,还没过两年,就因铺的石子太少,摊的油太薄,路又现了原形。只到后来村村通公路,加大了投入,才再一次铺上柏油,穿街而过和村里南北走向的两条主干道也打上了水泥,来来往往已是风雨无阻。
现在,村西公路上各种车辆时常闪现,一辆比一辆跑得欢,有了过去县城边上才有的喧嚣热闹。
二○一三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