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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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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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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点

与很多同批战友不同,我入伍不到一年,就回了趟老家。当时,我从西北一个地方接受强化训练回来,要到原部队报到,途中经过河南,要走京广铁路线。

我以此为由,给组织写信,死磨硬泡,最终获准。我一个小新兵,对部队情况还一问三不知,竟然贸然表达一己之愿,胆敢充当愣头青,强词夺理,似有些过分。信是我执笔一字一句写下的,发出去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陡然凉了。对此事不再抱太大希望,甚至有些追悔莫及,只是覆水难收,就等着吧。不料,大概离训练结束还有一周的时候,我竟然收到了回信,而且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可以回家三天,提出的要求是必须严格遵守纪律,准时归队。还能有什么价钱讲,一切照办,谢天谢地。

一个在信中没写明的原因,京广线从河南经过不假,实际上铁路线离我家还很遥远,火车站没在家门口。写得最多,表达最充分的,是对家乡的思念。这是每一个军人的软肋,思念最能打动军营里的汉子们。一个新兵蛋子,这么想家念家,现在有了机会,顺便回趟家,似又在情理之中。我这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思念如冰点上的水,一旦回暖,水温便会迅速攀升,不可遏制。

在我的人生旅程中,这是一次暖意十足的返乡记忆。当列车沿着京广线由北向南驶入河南省境内,我禁不住说了声到河南了。潜藏在我灵魂深处,那种只有面对故乡才会流露出的情感被迅速激活,思念的温度开始启动升高,初步达到二十度。这是去往别的地方所不可能有的特殊感受。

那时候,长途车稀少,已经开通了的,和邮政走的也是一个线路,如同信封上所写的。从省城出发,先到地级城市,再到县城,不可能再往乡镇这一级开了,公路网也是按这个模式修筑的。算幸运,我们在郑州换乘上了长途客车,经过地级市,思念的温度上升到四十度。到了县城,看到熟悉的街道和建筑,想起发生在县城的诸多往事,思念的温度又升高了二十度。

没有“近乡情更怯”,只是一心盼望着快些到家。在县城,借了辆自行车骑着回去,这使我更容易看清道路和乡界。当一块写有“汲水地界”的水泥柱子出现在眼前时,思念的温度一下子上升到了八十度,近了,要到家了。

斗酒诗百篇的李白依然无法摆脱常人的艰辛和无奈,惆怅、茫然如影随形融入诗文:“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此情此景,与迷路在十字街头的孩子哭爹喊娘要回家,却又找不到家见不到爹娘无异。心中豁然,什么长亭短亭,没那么骄情,都跑身后去了,眼前就是家呀!

此时,我已经能够叫出沿途村庄的名字。知道这个村子里有谁家的什么亲戚,甚至在那个村子里看过什么电影,谁家在一个集市上买过猪羊。

回家的路那么漫长,而今我终于踏上了以前常走的乡路。我思念的温度达到了沸点,思念的浪花绽放、翻腾。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十二年了,花木兰从军归来,这是家人为之忙碌的情景。当年课文课上读到时,觉得过于繁琐、冗长,爹娘、姐弟逐个写遍,好像没那个必要。现在看不但很有必要,而且是整篇诗作中最精彩最温馨的一部分,它远离“将军百战死”的血腥,使花木兰重又回归人间烟火,重现女儿容颜。

花木兰的故乡在虞城,离我家的直线距离也就200来里路,两地风俗也大致相同。

为了迎接战后英雄的归来,全家总动员,这是花木兰回到故乡的沸点。十二年来,她把对家和父母亲人的思念深藏心底,甚至降至冰点,一心投入战事。不管在军营里建立了如何显赫的功勋,一旦回到家中,花木兰还是父母眼中的小女子,姐姐眼中的好妹妹,弟弟眼中的好姐姐。战后重逢,所有喜悦之情的表达,尽在亲人们各自看似平常的忙碌之中。

还不到一年时间,我就能回趟家。这是我当兵那么多年,最值得回味的一件大事,再没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了。我甚至认为,它是对我刻苦训练,在争当优秀士兵道路上摸爬滚打的最好奖励。

在此后的军旅岁月里,我曾有过连续十年没有回老家过春节的纪录。思而不得,压抑太久,每一次亲近家乡,思念的沸点都会那么快到来。

回到乡下,我都想第一时间看到想看的,听到想听的,说出想说的,走遍每一个想去的地方。这是沸点后的释放,也是下一个沸点的开始。

                                                                       二○一七年七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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