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易弄混的宅基地上挖个深坑,填入白石灰,立下“灰脚”,宅基便有了记号。哪天要建房子时再挖开,有灰脚这枚刻在泥土中的印章作证,房子总也建不错地方。这是在立证,大概可以和结绳记事相比,实用,又那么有趣。古往今来,这枚古老的印章,不知道化解了多少因土地纷争而结下的冤仇。
我刚记事时,村里的土地算是多的,我经常听大人讲,每人能合近二亩。多一寸土地,意味着多一份收成。因为这一点,我们村地多的好名声传出去了,男孩找媳妇的竞争力都占上风。
村里地多,却都是粘性很大的老淤土,下雨天人进去出不来,鞋都能沾掉。刚分田到户那几年,棉花作为经济作物,被大量种植。棉花在生长过程中,需要撒“六六六”粉剂杀虫。高纯度的“六六六”粉剂毒性大,易烧坏棉花的枝叶,所以得先掺杂些沙土进行淡化。村里缺少的就是沙土,谁家要用了,得到另一个村的地盘上偷偷去取。当然,只在河滩里、地边上运回一些。外村的人也知道,有人不打招呼取土,但看到土地没遭到破坏,也很少出来干涉。多少年来,村里人因此对邻村的厚道而心存感激。
因划分不明确,争抢地边的闹心事,在乡村时有发生。我不懂事,想当然地拿“让他三尺又何妨”的所谓豁达心态和标准去权衡,现在不这样认为了。庄稼人靠土地吃饭,自家的地凭什么被人无端地霸占了去。在这种要强的心态作用下,在土地上碰到模糊不清的问题时,立下“地界”,便有着把话说到明处和亲兄弟明算账的意思。双方都不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提早作出预防,总比矛盾出来了,因争论不清打嘴官司要强。
“寸土必争”体现出的是在敌人和邪恶面前毫不退让的精神,而在此则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村与村,家与家,都一样,必要时都会在地边上做个地界,并非多此一举。立此为证,国与国还建有界碑,那是对领土主权的宣示。乡村人家种自己的地,吃自己的饭,不存在非分之想,守住自己的一亩本分地,还是份内之事。
被当作地界种下的,大多是桑树、楮树之类,好活、皮实。因为根扎得深,犁地耙地时碰伤了也不怕,很快又长出来了。作地界标识的树,也不能长太大,大了影响耕种,就那么活着就行。有了地界作证,再也不会为说不清谁侵占了谁家的地而犯愁。
在岁月的洪流中,土地更是财富的象征。听父亲讲,解放前我奶奶人饿得都站不稳了,还倚着门框掐麦草辫卖,大雪封门了,爷爷还挎着草箱沿村卖烧饼。他们艰难地一分一厘地攒着钱,为的就是买上一块土地,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因了这些,自小我就对电影中指挥员作战斗动员时强调的寸土必争、寸土不让,坚决打击敌人的侵蚀、扫荡和反扑,特别有感触。
如今,种地的热情在消减,昔日依靠土地求生存的人们,仿佛一夜之间脚板拴上了“砝码”,祈望既快且远地到达某一个梦想的天堂,挣更多的钱。
现实就是这样,但也并不见有多少人淡漠和疏远自己的土地,因为是从那儿走出来的,根在还在那儿。
二○一八年八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