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母亲

一个邮政所，安在高楼林立的居民小区里。二十或许有三十几年了，邮政所对外的门脸和里面营业柜台的格局，一直都没有大的变化。除非有新的邮政政策出台要做业务拓展，或有邮政产品展示，才会贴上一些规格、色彩不同的宣传品,或者摆上一些要展出的实物。

端午已过，气温窜升，空调还迟迟没开。邮政所不大的营业厅里，尽管有一把摇头扇在最高档位上飞转，风的覆盖面依然十分有限。

排在我前面寄东西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跟他同来的，还有他很年轻的女人和他们四五岁的孩子。男女之间的年龄差异，至少在十五岁以上。对于这样的老夫少妻型家庭，外人不便妄加猜测和评判。

中年男人寄的衣服在塑料袋里装着，按照规定，要打开来查验。工作人员弓着腰，把一件件包装完好的衣服打开检查，过后再一一包上。

年轻女子，坐在营业厅唯一的塑料椅子上，端着手机，一双粉嫩秀美的小手，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着，一边看一边笑。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斜靠在门一侧的立柱上，脸上满是倦容。其初，我以为也是来邮包裹或者寄钱什么的。年轻人都用上了网上银行，手机支付，E栈快递。也只有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多年来形成的一贯性思维，还一趟趟往邮局跑。

老人的穿着还算干净，从肤色和满脸皱纹上能看得出，她是从哪儿的乡下才进城的。城里的生活如万花筒，却没能给她带来本质上的改变，只是由于在阳光下曝晒较少的原因，才呈现出涂再多化妆品也无法达到的效果来，但乡下母亲的痕迹依然无法掩饰。

老人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装着的像是衣服，又像是玩具。因为是星期天可以休息，在这过于温暖，甚至称得上高温的房屋里，多待上一会儿也问题不大。我想请老人到我前面来，把东西尽快交到邮政员手里，也好快些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孩子叫了一声奶奶，就扑过去抱住了老人的腿，我才知道他们是一家人。老人可能实在太累了，就没有第一时间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的母亲，那个坐在凳子上的年轻妈妈，高声喊着，宝宝叫奶奶抱，宝宝叫奶奶抱，手机的滑动轻巧而自在。

邮寄的手续还没有办完，孩子的爸爸又开始忙着拨打电话，他是在约一个饭局。从他浓重的乡音和在电话中报上的菜名中，可以听出他们是哪儿人。

男人的声音很大，女人的嗓门更高。当男人说要点某个菜时，女人立马厉声制止，说昨天晚上才吃过的。女人扭动着腰身，塑料凳子被压迫得歪歪斜斜。

孩子依偎在奶奶的怀里，老人把一直提在手里的小包放在地上，专心地护着孩子。

还有东西要寄吗，没有就封包了，工作人员问。待确定没有了别的东西，工作人员开始装包，打包，过磅，贴邮寄单。

年轻女人收起手机，开始嘟着脸子抱怨男人，说动物园那么大，走了一上午，看把孩子累的。

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说，只低声催促着，走吧，那边菜都点上了。

老人抱着孩子，吃力地走过来，说，要不她就先回去。等了这么久，也看了这么久，这是我听到老人讲的唯一的一句话。

年轻女人说，不行，一起去，不去孩子谁带？！终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仍然没吱一声。

邮政所里又进来几个客人，大家并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只在一家老少四口人走出门去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在了抱着孩子的老人身上。

                                                                                二○一七年六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