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小,不到正式参加农业生产的时候,生产队的记工薄上,还没出现过我的名字。我早年在乡间最早接受的劳动任务,是到田间地头割草。说是割,有时候是拔,连草的根部都带出来了,并没用镰刀,把草弄回去是目的,没谁介意你的劳作方式和付出。
草是好东西,能喂猪、喂羊、喂兔子,最不济的,也能沤作肥料。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各家都非常看重土肥的积攒。那半泥半土的肥料一经验收,就交给生产队里置换成工分,一年下来如果贡献几池子好土肥,能多分不少粮食,不能小瞧。
我从地里弄回来的草,喂养动物和沤肥都顾上了。猪羊吃剩下的,一就手撮弄进粪池里,再压上土、灌上水,就任由它们腐烂发酵,“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不光孩子,大人得了空,也会到地里四处踅摸着,弄些草回来。大家都在行动,无处不是飞舞的镰刀,草的生长速度赶不上人心的渴求,草成了人见人爱的宝贝。
当新兵的时候,执行高强度的拉动训练任务,队伍行进在莽莽群山深处,沿途一直伴着茂密的茅草。家乡没有山,一马平川大平原,处处是庄稼,从没见过那么多茁壮高大的草。在小憩的那会儿,看到眼前因草而生的诱人景致,就忍不住地请带队的连队干部帮忙照了相。我学着电影中侦察尖兵侦察敌情时的神情,趴在草丛中,双目如炬,直视前方,神气十足。
做梦也没见过这阵势,衡阳真是个好地方,草都长这么深。树木的长势更不用说,还有修长的竹子,在冬日阳光的沐浴下异常夺目。我跟战友说,拿竹子做檩,别说探三间,四间屋直通也够得着。老家建房子,最讲究梁和檩的质量,直溜和够长是首选。
我不知道家乡什么时候不养牲口了,也弄不清哪一年开始不喂猪了。还有羊和小兔,在村子里也很少有了。孩子们想看它们,也要花钱到城里的动物园里看了。没有了这些草食动物,草的用途大打折扣。
土地的滋养,庄稼的收获,全靠化肥、磷肥,土肥再无人问津。过去想着法子人工造肥,还曾听闻过偷粪的,现在很多现成的肥料,都不愿意往地里送了,没谁再去操心拾掇。
也不知在哪年的夏天回去,我发现村里长满了荒草,凡是不走人的地方,都被草霸占了去。地里还好,因为年年打除草剂,一遍遍地,基本上是斩尽杀绝。
有一次,趁着热乎劲,我想一鼓作气,把自家一处闲置的院子里的杂草清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生活的情趣,跟物质,跟温饱,大有关系。在肚子还得不到保障的困难时期,大概是不会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趣的。在我的记忆中,村里从没看到有哪家心甘情愿地种花养草的,生产队当作经济作物种植的芍药,每年四月中旬花开,那么鲜艳、繁盛,也很少有人会掐上一把拿回去欣赏。又不能当饭吃,要那干吗,大概都会这样说,也是最好的托词。但与我同龄的女孩子中,有拿凤仙花捻碎包在指甲上染色的,被传为美谈。
也说不清楚,当时为什么就没有痛下决心,把那些看似杂乱的草除掉。直到后来,我读到曾国藩的一幅对联;“不除庭草留生意,爱养盆鱼识化机”,才破解了我没有行动的心理密码。原来还是想着过去想着草,想着那些年对草的渴望,也是热爱大自然的意趣使然。
现在,村里的草依然繁茂。在我眼中,长草不是荒芜,是大地友好的表示,也是生机勃发的象征。
二○一七年五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