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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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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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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

 我小时候,忘记了哪一年,村里出现了吹响器的。要娶亲的人家,头天下午便把响器班请过来,热闹着先吹上几出暖场,预示着喜日降临,也表达着主人一心要把喜事办好办出规格的喜悦心情。后来办丧事,也会请来响器班助阵,对亡灵的超度因之而越发热烈隆重。

响器的演奏者都是附近的农民,他们要么是祖上传下来的,要么是爱好者,也有为了讨生活特意入伙的。总之,他们是民间艺术的传播者、因响器结缘的同道。他们抱团走村串巷,为有需要的人家送上或悲或喜或悲喜交织的声音。

在响器班常用的几种民族乐器中,笙的吹法最为别致,在一呼一吸之间,便发出声音来了。与唢呐的狂躁、锣的震颤、镲的相互对抗击打不同,笙是唯一能吹出和声的乐器,也最显得温柔和顺。我想起村里人用土话编出来的关于笙的谜语,大意是把笙比作一簇长短有致而又互相联通的竹子,表露出笙在外形上的奇特。早些年做笙的原材料主要是竹子,没现在那么多的花样。

如果切开笙的腔管,也就是那团紧扎在一起的竹子,里面恰似隐藏着一条幽暗的迷宫通道,美的和声的形成,需要气流或急或缓或轻或重地有序通过通道每一处。

因为如此,笙的演奏被认为最简单,就一呼一吸。还不大懂得人事的我,听得最多的是大人这样的解释。后来,就是这么一句不经意的评语,我却觉出别的什么来。一呼一吸两个动作,看似简单易做,但对气力的要求并没那么简单。气能跟得上不能断,是一方面。在吹奏上,对气流进出笙体的整体把控才最见功夫,不然就和不到一起,勉强吹出来的声音,也难以融入到对现场气氛的烘托需要中,演出的效果大打折扣。

年轻时读曹操的《短歌行》,其中有句“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大概是对笙的运用的最早记述。宾客临门,音乐乍起,列队相迎,这是一个多么喜庆欢乐而又高贵典雅的场面。现在,不可能去猜测文字背后的真相,历史已经过去近一千八百年,“鼓瑟吹笙”依然可以告诉后人上层生活的高贵和气场。

撇开上层社会的高雅需求不说,笙所发出的声音并不都像出现在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开头迎亲时的那样,激越,昂扬,带给人以即将进入洞房花烛夜的美好想象。

有一年,在南方一个城市,我偶然看到一对满头飞霜的夫妇,在街头吹笙乞讨的情景。他们按照分工,妻子在一旁牵着盲人丈夫的衣襟引路,丈夫只管一心吹他的笙。他们步履蹒跚,缓缓在人群里挪动。市声喧嚣,淹没了笙的鸣响,然而人们还是可以通过吹笙老人双腮的鼓动,看得出他在认真演奏,一呼一吸,一吸一呼。没有笑迎嘉宾的热闹、喜庆,演奏出的是繁华市井里的落寞和凄凉。很少有人向老人身上挂着的铁罐里投钱。他们只顾着吹奏,似乎并没在意进账多少,以及有没有人留意他们的存在,还有,笙管发出的声音,是否对得起自己的鼓吹和付出。

吹笙老人就那么一呼一吸、一吸一呼地演奏着,坚定,执着,一口气把笙吹得总也断不了音。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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