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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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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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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

 

一个年幼时的同学,平时很少打交道,忽然就有了联系。我不感到意外,现在通讯发达,圈子又多,说不定从哪个圈子什么人那儿,就知道一个人的下落了。

话里话外,我听出来了,这位一直在乡下的同学生活不容易。如今,他在改电。不知道是不是怕我没听清楚,还是有爱重复前一句刚说过的话的习惯,他又把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比第一次说时腔调略低。

对方说的改电,我没放在心上,也没往深处细想。照我的理解,现在乡下空调、电暖气之类的电器在普及,用电量大增,改电无外乎就是重新布置线路,也好承受更大的负载,提高安全系数。

这要搁在过去,就相当于小油灯换了盏大的,将如豆的焰火拔得更亮一些罢了。城里设有专门负责照明建设的机构,乡下还没到那个地步。过去很多年,乡村的照明,一直靠油灯。用过的药瓶、墨水瓶,刷洗一下,注入煤油,架上灯捻,就是一盏灯了。

手头稍微宽绰,又舍得消费的人家,可能会在每间屋里都放一盏灯,大多数人家还是一盏油灯照全家。过去讲,一个人有觉悟风格高,甘当一块砖,工作哪儿需要哪儿搬。真正做得好的是油灯,哪儿有黑暗,它们就会出现在哪儿。很多人很多时候,需要向油灯学习。

在乡下,端灯是一门学问。把油灯从这个房间端到另一个房间,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手端着灯,一只手弯作半圆当防风罩,小心地护着灯火,还要小心脚下的磕绊,是很拿捏人的。倘若灯灭了,还要费上一根火柴才能点亮,这也会让人心疼,乡下的日子必须锱铢必较。

点灯的油分两种,一种煤油,一种柴油。煤油要到公社供销社或大队部代销点去买,都是按两买入,很少有一出手就上斤的,嫌价格高。煤油燃烧干净,灯火亮,油烟少。柴油的来路就复杂了,可能是机器用过的报废油,虽不纯洁,用于点灯还是可以的,只是火焰发红发暗,而且易结灯花,要不时地拨动调整。煤油、柴油都短缺了,也有就地取材用棉油、豆油的。它们的亮度更差,过去讲如豆的灯光,就是指这些油发出的光。

那些年,父亲在生产队当饲养员,三间屋子,两头安置牲口,中间当门地住人,兼放淘草用的大水缸和一个装草、一个盛饲料的篮子。冲着当门地的后墙上,楔一根木橛,橛上挂着一盏油灯。

这盏灯彻夜不熄,因为一夜要起床三四次为牲口添加草料,每次重新点灯,费时又费事。有时牲口不老实,起了性子,发生撕咬和踢踏,也得及时起来调停和平息,都离不开照明。

父亲的床铺在灯下的暗影里,紧挨着墙,有时我也从家里过来跟父亲睡。在我年少的记忆里,一次次见证了父亲从床上爬起来服侍牲口,忙活一阵子后,重又睡下的情景。有时,父亲也随手用事先备下的针,将灯焰挑高调亮一些。

二十一年前,父亲来广州看我的那段日子,我不止一次听他说,一夜一夜的,这得多少电,到哪儿都明晃晃的。父亲说的是城里的照明。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定是想到了黑漆漆的乡野,想着一家一户的油灯,想着他当饲养员时那盏相伴多年的灯火。

在那一带,我们村用电算是早的,我还不到十岁。先是生产队的打麦场,长在池塘边的一棵弯腰大桑树上,装上了电灯。灯泡有长成个的茄子那么大,村里人这样说。诱得不明真相的人,跑过去伸长了脖子朝树上看会发光的茄子。有了那灯,大桑树下便成了孩子们的聚集地,也是欢乐场。

电灯的出现,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划破夜空的光芒,照亮了历史,也激发了孩子们爱玩的天性,因为有了夜的眼,再怎么玩,都没必要像以前摸索着进行了。

那些祖上从没见过如此亮光的趋光性飞行动物,包括翅膀老长,看着不可一世的蝙蝠,都纷纷飞扑而来,在桑树四周沐着灯光聚会欢舞。因了光明,热闹的不光大人孩子,还有它们。

这使四邻几个村的人格外羡慕,嚷嚷着说别看人家村子小,却先把电弄过去了。这一切都得益于村里出了个会管电的人,前几年他去世,村里人还在惦念着他的好。

电是分片供应和管理的,我们村用的哪个供电站的电,也是十八口子乱喳喳,有的说这个,有的说那个,不知道谁的对。每逢断电,大家会高声嚣嚷猜疑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是可能,都也说不太清具体原因。什么时候来电,也没人通知,断了就断了,来了就来了,电是最自由的。

那是一个电灯、油灯并存的时代。电接通了不假,但好比是远方的亲戚,来一趟不容易,又不肯久留。油灯还是一直在用,铁打的候补,不敢取消。指不定哪天电没得用了,油灯还得点上。

我家的电是堂兄帮安装的,堂兄没读过书,经没经过专业培训我也不清楚。但他跟着别人干过几天,懂得照明电是由一根火线一根零线组成,知道接口处得用黑胶布包裹严实。布线那一天,母亲在一旁反复叮嘱,千万小心,别碰着了。母亲担心的碰着,就是怕被电打了,当时她不知道还没通电。没有专用梯子,就板凳摞板凳站上去作业。两根线也是很随意地钉在了檩条上,现在看所有的操作都极不规范,也极不安全。

我在小学三到五年级的时候,因为早读的需要,冬天的早上时常要把油灯带到学校去照明。家到学校有三里路,大冷天哆哆嗦嗦端着油灯,手冻得生疼。一个班三十几个学生,大概点着二十几盏灯,油烟四窜,鼻孔里都黑魆魆的。

四十几年了,村里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用电改造,电线杆由一般的树木杆,一步步换成了水泥杆子,又由低的换成了高的,电压也相对稳定了。树木电杆埋的不深,又容易腐朽,哪天被吹倒了,电缆线也保不住了,十有八九会被偷去。遭此一劫,什么时候再能用上电,就不好说了。偷去的电缆卖钱所得,远远赶不上重新架设电缆的花销。这样的窃贼,比一般性的小偷小摸,更招人恨。

我终于弄清了,朋友说的改电,就是电改,农村供电和管理系统的大规模改造升级。

朋友的事业点亮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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