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帽

天冷，身子里三层外三层臃肿不堪地包着裹着还不够，头也得紧护着。不过，不像穿衣服，头上没有那么多讲究，好歹弄顶帽子戴上，问题就解决了。

帽子的种类，无外乎叫火车头的棉帽，老人喜欢的弹性很强的灯笼帽，带蒂的瓜皮帽，孩子戴的老虎头花帽，还有一种，就是叫兵帽子的单帽。别的似乎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多是上述品种的变异，很难给出个确切的名字来。火车头棉帽，顾名思义，正面就像火车头的前脸，有宽厚的护耳，看着就觉得头上冒汗，大概属于罗宋帽的变异；灯笼帽紧勒在头上，风难吹掉，保暖效果也好；在乡间，瓜皮帽是老派人物才肯享用的，也成了他们身份地位，甚至性情的象征，看上去既威严庄重，又滑稽可笑；老虎头花帽，貌似虎头，五官生动祥和，是生了大胖小子人家的最爱，有驱邪和保平安之意；兵帽子其实就是解放帽，这是乡村的一个独特叫法。

在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年代里，当兵无比荣耀，不当兵如果能有一件军装穿，也很不得了。退一步讲，没有军装，能戴上一顶解放帽，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解放帽是年轻人追求的时尚，是他们的一个梦。那帽子现在并没有消失，在一些红色旅游景区常有摆卖的，却很少看到有人再戴，显然的，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把解放帽叫兵帽，比叫解放帽更直截了当，如果翻译成外国文字，相信兵帽子要比解放帽更好理解。

喜欢当兵的人，喜爱当兵的人的穿戴，在社会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潮流，热衷参军入伍的人就多。成了人民军队的一员，身价大增，全家甚至全村都感到光荣，这体面多大。老喊大伯孩子多，劳力少，劳动一年了，到头来还欠着生产队的粮钱，看着劳力富足、挣工分多的余粮户肩挑背扛地往家运粮食，再看自家一直为吃饱肚子犯愁的穷酸，总是唉声叹气，一脸愁苦。直到大儿子长到十八岁，参军去了部队，老喊大伯在众人面前才略略挺直了腰杆。

老喊大伯家的儿子参军临走的头天晚上，队长应邀喝过喜酒，把已经换上军装的年轻人叫到一边，神秘地说，看到时候能不能弄顶帽子回来给他家小子。都知道，队长说一不二，从不求人，如今金口已开，想必也是经过再三考虑，足见对兵帽子的喜爱和看重。老喊大伯家的儿子面有难色，不知如何是好，老喊大伯看在眼里，心想儿子还是人小不识时务，这个时候能顺嘴应承下来，人情什么的都有了，不是里外都好看嘛！就忙回过神来说，儿呀，你就操个心吧！队长乐了。

后来，队长的儿子真就得到了一顶兵帽，还果然是老喊大伯大儿子的功劳。老喊大伯的话没落空，脸上有了光，逢人都笑，话语也多了，知内情的人都对这个当兵的年轻人投以敬佩的目光。大儿子当了兵，就像开了闸一般，第二个儿子到了当兵的年龄，去公社医院一体检，又顺利过了关。老喊大伯家根正苗红，政治上可靠，加上老大正在部队服役，接兵的人心明胆壮有底气，到了接兵那一天就乐颠颠地把老二给带走了。接连两个儿子去了部队，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说，老喊家有当兵的瘾，也有人说老喊家祖坟原来就是个兵营，驻扎过朱元璋的队伍，坟地里“兵气”未散，到了他们这一代终于见了天日。说得云天雾地，老喊也不知道了所以然。两块“军属光荣”的牌匾，大门两旁一左一右地挂着，照亮了这个农家院落。

到了第三个儿子再当上兵时，老喊大伯就有了一个称呼：兵种。这一粗俗的称号，倒也相符，老喊大伯五个儿子，全部参了军，最多的时候，门前同时挂过三块“军属光荣”的牌子。其中一个儿子还在云南前线参加了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立了功，后来当了炮兵部队的副营长。

老喊大伯最小的儿子上初中时，从外地调来一位教物理的老师，四十岁上下年纪，课讲得很好，同学们也都喜欢听。和当时许多人一样，这位老师也喜欢帽子，经常戴着的虽然也是兵帽子形状的，但却是瓦灰色的，和军绿色截然不同。最小的儿子人高大，脑袋尖，走起路来头上的兵帽乱摇，一股风就能吹掉。哪知没几天，这顶帽子就戴在了物理老师的头上。从此，物理老师对他关照有加。

村里当兵的人多，有机会戴兵帽子的人，也随即多了起来。队长的儿子，不但有帽子，还有一件军上衣，走到哪儿比他当队长的爹还神气。队长的儿子头年血压不稳定，第二年视力又出现了问题，验了两年都被刷了下来。当不了兵，就整天把一顶兵帽戴在头上，到了三四月里，动一动就一身汗水了，还不舍得摘下来。看不过去的人说，你那帽子整天戴着能成仙吗，知道是在奚落他，那小子嘴上也不饶人：我成不了仙，你能成仙你也戴呀！他知道人家没有。

要去相亲的，没有像样的衣服穿，就到老喊大伯家来借军装军帽，那身绿一上身，能把女方眼睛晃花，诱惑得那原本没报多大希望的婚事，没准也能成。说他们以“衣”取人也好，以“貌”取人也罢，只是一个方面，主要是出于对军人的崇拜！

军装绿是那个时代的流行色，兵帽子成了至高无上的时尚性标志。公社有一个大村子，村里几个爱烧包的年轻人都想拥有一顶兵帽，有机会也好显摆显摆，他们又没有别的办法，就采取很“强盗”的方式去占有。哪个村放电影，趁着夜色，几个人就想孬点子把戴兵帽的人团团围住，故意挤来撞去制造混乱，趁机把人家头上的兵帽摘掉，并迅速转移，待失主反应过来，三传两倒之下，那帽子早出电影场了。如法炮制，几次这样恶作剧般的哄抢过后，他们果真如愿以偿，每人分得一顶兵帽子。

然而，真正的兵帽子，只靠还在当兵的人赠送，能有多少。社会上出现的，相当一部分是仿制品，载着的人满足一时的虚荣心罢了。假兵帽，在真品面前就有些人怂货软的窘态。鉴定真伪，有几种方法，一个是真军帽衬里上印有姓名、血型和番号印章，而且洗不掉。一个是真军帽帽檐有弹性有张力，不易折断。再一个就是真军帽不易褪色。

真假兵帽的主人，戴帽出门，心理上也大不一样。戴真品的总想着炫耀，会主动示人，唯恐对方不摘下他的帽子看看，而戴了仿制品的，则有着担心被人戳穿真伪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