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碎碎炸响的鞭炮声,预示着要过年了,但还不够,真正最有年味的,还要数“过油”。
腊月二十九晚上,要不就是三十上午,把早早备下的过年吃的油倒进锅里,烧至油花四溅,香气扑鼻,再把要炸的东西放入油锅,炸熟捞起,这就是过油了。平时油水不足,肚子里寡,总惦念着吃,把过油当作解馋的最大指望。
过油是迎接新年的第一个高潮,已经演化成一种仪式。要烧的柴火,主要是劈柴,提早到一入腊月就开始准备了。要炸的食品,也是再三斟酌才定下的,麻叶、鸡丝、鱼块,藕片、萝卜丁,其中每家必备必炸的是绿豆丸子。麦面珍贵吧,面团团得再圆,炸出的东西也就叫面疙瘩,绿豆面炸出的才叫丸子,响当当的绿豆丸子。当点心直接吃,放锅里熬着吃,都可口。走亲戚,篮子底下捧上一捧,也能撑面子。
绿豆上磨不叫推,也不叫拉,叫拐,和说拐豆腐一样,属于乡村约定俗成的表达。拐绿豆有几道程序,首先把绿豆淘洗干净,浸泡起来,一定时间后,绿豆膨胀爆皮,经适当搓揉,皮浮出水面,肉沉入水底。用柳条笊篱把绿豆皮捞出,余下的肉,也是绿豆黄,淋去水,就可以上磨拐了。
磨屋里一年四季不断人,最热闹的还要数过年这几天。平常推磨,磨的是急着吃的粮食,纵是有心思欢乐着说笑,也是有时候的,现在过年拐绿豆,话语自然就稠了起来。大家把别的事都推掉了,一心扑在拐绿豆上。排队的几家,互相帮衬着,人走磨扇转,人闲磨不停,一家拐完一家拐,磨声隆隆,似隐雷滚动,萦绕耳际。因为都是一遍过,真拐起来也不慢。
磨屋还是那一间磨屋,磨扇还是那两页磨扇,拐绿豆却要比磨面轻松得多。粮食阻力大,磨转起来声音也脆,绿豆黄蓄满了水,阻力就小,如同推着空磨在跑。绿豆黄在通过两个磨眼时,不是那么听话,时常滞空下不去,所以要在磨眼里插上两根筷子。磨的转动带动筷子不停地摇摆,能起到搅拌促进作用,绿豆黄一旦进入石磨的牙槽间,就被碾成糊状的流质了。
因为轻,拐绿豆一个人就推得动。磨间流下的面糊子,要用锅铲子及时铲到盆里,叫刮绿豆糊子。这样的事,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做,只要腿脚快,跟得上推磨人的速度就行。乡村孩子懂事早,见磨棍挤压着爹娘的肚子,磨推得这么辛苦,便感觉到了大人的不易,没谁指使,就跟着忙碌起来。一年之中就一次,孩子们也新鲜,做起来有一种少有的神圣感,朦胧中也觉得自己在一天天长大,已经是个有用的人了。
绿豆拐好,一家一家端回去,满村子都飘着生绿豆的清香。才拐好的绿豆糊子,色微黄,质感细腻,过一会儿颜色会变深变暗,这是正常现象。后来村里有了“一风吹”缸磨,有人贪图省事,就不人工拐了,哪知机器打出的糊浆,太细,太粉,炸出来的丸子,吃不出石磨拐出来的味道,就再没人那样做了。和以前一样,该上石磨的还是上石磨,还是人推。费时,费力,不可否认,但物有所值,为了那忘不掉的口味。
关于调味,把茴香面和切好的葱、姜,掺在绿豆黄里,搅拌均匀,拐出来味道就全融入了。也有拐后炸前才调的,原理一样。
拐的绿豆糊炸出来的丸子,外焦内松,口感极佳,吃一粒满嘴生香,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来了客人,加了粉条、白菜炖了,既是饭,也是菜,汤也有了,吃得人口舌生津,余味无穷。饭饱茶足之余,会讨主人欢喜的,如果说上几句“你家丸子真好吃”这样夸奖的话,能让做饭的女人乐上几天。
改革开放,注重经济,人们一个比着一个地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闯世界挣大钱上了。留守在家的,心也浮了,一有空就急着拉开摊子打几圈麻将娱乐娱乐,想法子捣腾着弄吃弄喝的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懒,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了。总是说,集上啥没有呀,赶一个集下来都买全了。话也不假,这样子省事归省事,却失去了忙忙碌碌过新年、渴望得到终于得到了的快乐。
现在过年,还是少不了过油这道程序,绿豆面丸子也还有人在炸。绿豆糊子哪儿来的?可以断定,全是粉碎机打出来的,现代化的产物。推着石磨拐绿豆的差事,大概很少再有人愿意去做了。
村里的磨屋连同石磨早已销声匿迹,当年把磨推得飞转的年轻人,也渐渐步入老境。磨屋是拆除了吧,也可能是在风雨剥蚀中坍塌了,原址上修起了马路,重又建起了新屋,或长出了花草树木。
2012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