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多柿树,也不知哪年哪月种下的,一行行,一簇簇,耸然而立,蔚然壮观。偶尔有外地客进村,无不被满眼的柿树吸引。
柿树好啊,春夏遮阴挡阳,秋日里柿子挂满枝头,饱了口福、美了风景不说,运到集市还能卖钱补贴家用。到了冬天,柿树风雪中傲然而立,不畏严寒,不择土壤,默默积蓄着能量,期待着来年的萌发和结果。柿树不管树龄长短、哪个品种,都一律枝强叶润、茁壮成景,村子因柿树而增色不少。这是大地的馈赠、祖上的恩泽,也是当下人的福分。村里人享用着柿树的好处,经年累月,也摸索出了多种吃柿子的方法。现择其三,录如下。
烘
烘熟柿子必须借助于“柿窑”。与砖窑砌在地面不同,柿窑要挖在地下。挖柿窑用不着大的锨,最用得上的是小号的圆头铁锹,或头更小更尖的铁铲。柿窑通常挖在自家院子里,靠墙根或离柴火垛较远的地方,最好近些年没怎么动过的土,瓷实,直立性强,不易坍塌。柿窑的开口一定要小,口开好了再逐渐往深处远处挖掘,深浅以手能够得着为宜,再深了不方便柿子的放和取,太浅又限制了容量。柿窑内部空间,看起来像个圆台体,大约能盛百十个柿子。挖好了窑体,再挖烧窑的灶。紧贴着窑体,直着向下挖,距离窑体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太远了烧起来不好赶火,太近了容易与窑体挖通,这样就废了。待挖到和窑体同样的深度,再想办法在灶和窑之间打通一个洞,这是走火通道,也是火门。
接着就放柿子进去,密度顺其自然,能装多少是多少,不硬塞,也不故意挤压。封窑不能封死,必须留下一个有指头粗细的气孔,烧火时打开,停火封上。气孔不显眼,却是了解、观察进烟情况的瞭望哨,不可小视。烘柿子烧的柴火以穰柴为妙,像碾压过的小麦、大豆的秸秆,晒干了的树叶,起火快,火势猛,都适用。烧时用扇子或草帽煽动,热气和着烟雾才往窑里钻,到每煽一下,气孔里就有一股浓浓的烟雾喷涌而出,说明这次已经够火了。如此,一天烘三次,连烘三天,到了第四天的头上,去土揭盖,窑门洞开,一道霞光闪现,眩人眼目,原本青黄、坚硬、涩口的柿子,已经点燃的灯笼一般美艳透亮。性急的,特别是孩子,也不顾那么多了,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这样烘出的柿子,色红,体软,味醇,不用挑,吃哪个都香甜。小心着,只要不破皮,随便放上十天八天,也不会坏。或自家吃,或送三朋四友,或拿到集镇上卖,都受欢迎。
漤
柿子采摘下来,想吃了,还有更快的方法,那就是漤,漤着吃。
烘柿子,大人把窑挖好了,小孩子也会烧火,看着气孔有烟冒出来就行了,漤柿就不同,是不会让小孩插手的。小孩子好奇,控制不住,万一在灶里多添了柴,火一大,水温骤然升高,就把柿子烫坏了。所以,漤柿子通常要在人脚静了后才进行。漤柿对温度的要求非常严,对水温的准确把握,也是漤柿的最大技巧。柿子放进锅里,水添至和柿子持平,还要加上一样东西:桑树叶子。村里人认为,桑叶有加速去除涩味的功效,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叶子或原料可以替代,不得而知。用水漤柿子火要小,要文火,不能急,得慢慢来。待水略烫,即可停止加热。盖上锅盖,没事了,人休息去吧。整个过程就这么简单。
漤柿子要对头一天,所以天明起来还要加热,而且要保持住。到了时候打开锅,柿子略略转黄,原有的涩味全无,吃起来核肉剥离,满口的爽脆、甘甜。挑着鸡蛋、烘柿桃子走在大街上,怕人家挤着刮着了,漤出的柿子,便于携带,就是跌跌撞撞滚落一地也无妨。吃漤柿,得有一口好牙,上了年纪或牙齿不好的,只能望而却步。家家挖窑烘柿子,家家也都漤上一些,二者互为补充,烘柿吃腻了,就吃漤的,口感毕竟不同。
焐
焐,简单,程序也不复杂。相比于烘和漤,焐柿子这种对待柿子的态度,要温和和讲究艺术得多。既没有烟熏火燎的残酷,也没有热水煎煮的急迫,而表现出的和风细雨式的催熟方式,则是村民智慧和乡村慢生活的又一体现。
把柿子和几个梨放进一个口小肚大形体似瓮的坛子里,密封好,就不用管了。大概一周后启封开坛,梨还是先前的梨,没有大的变化,柿子可就不是原来的柿子了。先前青中略带黄头,现在已经是红彤彤,似玛瑙一般了。颜色没有烘出来的那么艳,却自然天成,更显光滑、润泽、水灵。去皮,入口即化,香滑甜润,余韵不绝。不清楚为什么焐柿子要放入梨,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知道如果不放,柿子就是搁上十天,还是涩味不退。同漤柿要放入桑树叶一样,梨是不是也在起着催熟作用?没有人探究真相,多少年,乡邻们都这样做,公开的秘方。知道的习以为常,不知道的知道了,无不称奇。
村里多柿树,柿子怎么个吃法,讲究多,花样也因之而不断翻新。
2012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