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用的容器,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桶,一种是筲。
桶是铁桶,筲是木筲。桶自身轻,筲由柏木制成,腰间箍了三道防止筲板爆裂的铁环,本身就已经很重。同样多的水,用筲挑就觉得吃力一些。乡间形容某人个子矮小,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就想到了水筲,夸张地说:“跳三跳够不着二道筲箍”,二道筲箍就是三道铁环中间的那道,离地面不足一尺。
一个人年纪轻轻,眼看就因贫穷或因疾病活不下去的,最后却子孙满堂、福寿延年,人们常常用这么一句话相夸赞:“破罐子熬成了柏木筲”。可见柏木筲的地位非同一般,否则怎么不说熬成了洋铁桶呢!柏木筲耐磨,经泡,不易腐,万一落水也不下沉,只会仄仄歪歪在水面上漂着。用挑水的扁担,看准了就能钩上来,不费事。
反过来,铁桶掉进水里,咕咚一声就没了影,只凭扁担钩子在水下瞎摸,哪那么巧就能挂住桶鋬呀!遇到这种情况,挑水人就得另想办法,在一根杆子上绑上别的钩子很认真地打捞,反复试探多次才可能把桶捞上来。
扁担斜靠在墙上,桶或筲就放在屋檐下,没水吃了,挑起来就走。会挑水一看便知,不会挑水或肩膀头子嫩的,走路前磕后仰,脚下拌蒜,水打上来是满的,到家可能就只剩下了一半。会挑水的,能稳稳地掌握住平衡,会“换肩”,人不停步,水不晃荡,脖子微倾,一甩头,扁担就从一侧肩膀滑到了另一侧。挑水的行家,还知道趁“势”,身腰和四肢配合得恰到好处,挑子和整个人融为一体,走起路来就姿态优美,也觉得轻松。死腰僵腿的,挑子和人不合拍,人累不说,水也容易撒。
挑水还有个小妙招,把几块小木板或临时在柴火垛上折下的几节高粱秸秆放进水里,可以阻止水的荡漾,减少溢出。
挑水的通常都是男人,也有争强好胜的姑娘去干的,十三四的年纪,刚刚能把挑子挑离地面。看到的人说,这姑娘真能干,挑起一担水像吃了二百打鸡蛋,咋那么大劲!鸡蛋是好东西,一般人平常难吃到,吃二百鸡蛋当然是夸张,意在说明力气之大!一趟一趟跑着挑水,时候长了,姑娘有劲、能干活、会持家的好名声就传扬出去了。众人说,谁要娶了这样的媳妇,家里地里都扛得起来,就有福气了。
大人挑水,一根扁担,两只水桶。小孩子抬水,两个人,一根扁担,一只水桶。矮个子在前,高个子在后,如果高个子有怜爱之心,多付出些力气,把水桶往后挪挪,重心一转移,前面就轻松不少。
挑水的时候,如果一只桶掉进了井里,家里又急着用水,怎么办?也有个有趣的办法。把那桶水放在前面,后面对应的扁担钩子上空无一物,前后不对称,只要找个“后坠”,也能把一桶水“挑”回去。临时不可能再找别的,就由小孩子在后面拉着扁担钩子,以保持前后的平衡。这样花哨的游戏式的挑水方式,展现出浓郁的亲情意味,当“后坠”的孩子特别的快活,也非常有成就感。
大人一天到晚忙庄稼活,很少陪伴孩子游戏玩乐,有了在玩中做事的机会,孩子会很乐意地配合着把一桶水“挑”回去。如果孩子在后面手稳不住,或者脚步跟不上,配合不好,前面的水桶磕到地上,桶里的水就会浪费掉不少。一桶水弄到家,还比不上一个人提了回去轻松省事。
也有老人孩子到井里取水的,他们用的不是桶,也不是筲,是瓦罐。罐鼻子上系有麻绳,把罐子慢慢放进井里,罐子身子粗,底子小,到了水里自然倾倒,灌满水,提上来就完成了汲水的任务。将罐提出水面并不难,关键在出井口那一刻,不小心就会把瓦罐碰烂。原因是水井下面大,提水时罐子悬空,还不会有危险,井口小,不小心就容易出意外。所谓“瓦罐井上破,将军阵上亡”,说的就是这个。
村里的水井靠村头,临马路,井旁有树,树下有石磙和伐倒的树,地方不大,却是个聚人的场所。过路的客商,往来的行人,多在此歇脚,也有就近安营扎寨埋锅做饭的,无不是看中了这口井。挑水人会很乐意地打水给陌生人喝,或者将水倒进对方随身携带的锅里盆里。这个时候,孩子们会好奇地跑过来,看他们吃什么,怎么把饭做熟。村里人洗衣、淘粮,多数会在河里、坑里,河水清澈见底,坑水略为混浊,并没有污染。井边偶尔也有洗洗刷刷的,都自觉地把盆盆罐罐放在离井较远的路沟旁,怕用过的水回流到了井里。
既然是挑水吃,就少不了盛水的缸。挑回来的水,要用就用了,一时还用不上,就倒进缸里储存起来。缸上盖有盖子,防止虫子和土灰的侵入。
进入七十年代,压井出现了。一家有了压井,四邻的几家,甚至半个村子的,都来压水吃。他们空桶来、满桶去,一趟一趟行走在取水的路上。有时压井漏气跑了水,要用一大碗水才能把地下的水“引”出来,掌握了这种情况,压水人再来打水时就会自觉地提些水作引子。也有空桶的,来了就直冲厨房,说要找些引水,如出入自己家里。有了这样的便利,渐渐地,村头的砖砌水井,就失去了原有的用途。
再后来,考虑到人畜安全和村里整体建设规划的需要,就把井填平了,挑水吃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家里盛水的缸都改作他用,筲早已绝迹,铁桶也少了,在用的多数是五颜六色的塑料桶。扁担呢,恐怕连根像样的也难找到了。 2012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