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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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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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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磨

伏羲和女娲滚磨造人的故事,流传至今,广为人知。

孩子们就不懂了,两扇石磨,从山上滚下来,怎么就贴到了一块。大人也同样不解,只知道如果滚不到一起,就不会有今天,人早就断种灭绝了。古老的神话故事,也不知传自哪个年代。因合二为一才最终决定了伏羲和女娲要繁衍生息的石磨,从来没有离开过人们的生活。

石磨神圣,地位尊显。车马农具还有遭淋雨、受委屈的时候,唯独磨,从没有受过那样的不恭。磨有独立的栖身之所,那就是磨屋,虽不比堂屋正房高大亮堂,也自成体统。村里集体劳动,场面声势浩大,蔚为壮观,一家或几家人合起来推磨的场景,同样热闹非凡,别有情趣。

推磨是项既消耗体力,又寂寞枯燥的劳动。如果就一两个人,推着走不多久,就累得不行了。能有两家合作,相互帮衬着,推一会儿换个人,再推一会儿,再换换人,说说笑笑,心情放松,粮食下磨快,人也不觉得过于疲劳。

打夯的唱“夯歌”,主要是提神造势,烘托气氛。在那样激越亢奋的吼声里,伴着夯石的起落飞舞,男人们迸发出宣泄的快乐。打夯似乎不是劳动,而是成了拎着石头玩的游戏。推磨时不唱歌,推磨人的嘴也不闲着。

有人嫌土里刨食没出息,不顾村干部的阻拦和亲人的劝说,偷偷跑出去当工人打黑工,还有学校老师不教书,上课时间不是讲“三打祝家庄”,就是念《高玉宝》,同学们时常被祝家庄的战火、周扒皮的恶毒,搅得心神不宁。还有很多,只要能想得出来,都会翻出来说摆一通。磨屋是话语特别稠的地方,也聚人气。

牲口由生产队集中喂养,统一支配,私人吃面就得自己充当毛驴,和磨纠缠,用高强度的体力消耗,换取生存的需求。

大家都这样子,不但没什么抱怨,反而觉得天经地义。在窄狭的磨道里,周而复始地走老路,每推一次磨都犹如进行一次长征。要持续不断地用力,石磨才能持续不断的旋转,除了咬牙坚持,容不得任何投机取巧。推磨考验人的耐性、毅力。

临近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鹊桥之上,温馨一刻。有人说,头顶尿罐子,嘴噙驴粪蛋子,蹴在磨道里就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这玩笑犹如天方夜谭,当然不会有人相信。当被人当面戳穿,那人就哧哧地笑,一脸的坏意,还煞有介事地解释道,不是在逗着玩嘛!懂事的,不懂事的,没有哪个照那样做。推磨的人累呀,东拉西扯地说上一些闲话,只是图开心。

磨屋低矮,磨道也不宽绰。人推也好,牲畜拉也好,在一个磨道里转悠,也都容得下。人畜走,石磨转,发出滚动着的闷雷一般的响声,那是乡村最古老而又最动听的音乐。

个大力不缺,高大壮实的人推磨,健步向前,磨扇飞转。磨与磨之间的缝隙里,磨碎了的粮食,飞流直下,如瀑,如泉,如云,不需多久,磨盘上就堆起了连绵起伏的山峦,云蒸霞蔚,面香四溢。

妇女能顶半边天,姑娘,还有年轻的媳妇,也有上磨的。她们好胳膊好腿好身板,自然不甘示弱。男人们挖河出工或长途贩运去了,十天半月不回来,盛面的缸见了底,家里断了顿,还能不吃饭了!

孩子们见大人推得悠然自在,不费劲一样,也沉不住气,就过来抢推磨的棍,人小个子也小,够不着,只有将磨棍放在胸口处,舍命朝前拱。大人看了心疼,还没成人,累坏了身子骨,怕长不了大个子,难娶下好媳妇。

还有更小的孩子,双手向上举着磨棍,努着劲,吭哧吭哧往前挪。大人就说,一推磨咋就投降啊,王成打到最后一个人还在高呼“向我开炮”哩!王成是《英雄儿女》中的男主角,电影在全公社二十几个大队里巡回放映,大人小孩一遍一遍地看,都成了追星族,无不被王成的英勇、忠诚和血性感动。推磨的孩子懂了大人的话,丢下磨棍就跑开了。

一旁罗面的,不是老人,就是孕妇,再不就是孩子。他们跟在前一个推磨人的身后,后一个推磨人的前面,用瓢把磨盘上碾碎了的粮食收起,倒进罗里,反复地罗。

罗底,也就是筛网,通常为化纤。筛眼有粗细,罗也就有了粗罗和细罗之分。两种罗,犹如一对孪生兄弟,并排挂在磨屋墙上的木橛上,恰到好处地构成了一副眼镜。

推磨的人家自由选择,该用粗的就用粗的,该用细的就用细的。罗面在一个大圆簸箩里进行,簸箩里放一张罗床,罗床就像“亚”字去掉了腰上两点,罗在“亚”的两竖上来回飞速滑动,一会儿就面粉是面粉,麸皮是麸皮了。

面粉出罗的那一刻,洋洋洒洒,飘落无声。人们常把下得急而又细又绒的雪比作罗面细雪,既形象,又传神。

一张筛网,两重天地,罗出的是满眼的雪白,扑鼻的面香,罗出的是粮食即将转化为食物的喜悦,对美好日子的向往。

                                                                              2012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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