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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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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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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屋窖


对农作物的储藏,小麦、玉米、大豆,还有一些杂粮,晒干了屯在囤里缸里就完事了。夏季天气湿热,粮食容易坏,腐烂变质是一方面,多数时候是生虫,麦牛,飞蛾,还有像粪坑里才生出的蛆一样的小白虫,都可能会有。好在人呀猪呀天天得吃,剩下那么一点儿囤底子,用笤帚扫扫,瞅准个响晴天撮出来一顿暴晒,去潮湿、除霉味,有虫杀虫,无虫防虫,啥问题都解决了。玉米还有个特殊的储存方法,就是把掰下来的棒子编成串或扎成嘟噜,挂在树杈上、房檐下,刮风下雨下大雪都不怕。

红薯是那个年代里的好东西,眼看着粮食接不上了,就拿红薯顶上,烀,馏,烤,都行,偶尔还有粉碎后拌少许面粉煎了吃的。红薯填饱了肚子不假,却吃得人连连放虚屁,还胃里泛酸水,像喝了两瓶头醋,打个嗝对面能熏倒人。红薯是下贱作物,挨土能活,产量又高,按理说收家来堆那儿就行了,实际上没那么简单。随便放什么地方,不利于温度的掌控,加上猪拱鸡啄,红薯说坏就坏,很难把握。下工夫最大,最操心的是红薯,最难达到预想的储藏效果的,也是红薯。

对红薯的储藏,主要靠窖,窑藏。每到秋收季节,挖地窖就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各家都要做。在村子里走着看吧,不远就会出现一个略为拱起的土堆,那可不是坟墓,是红薯窑。为了防盗和方便管理,也有把窖挖在自家院子里的。

为了保温,红薯窖口一般都留得小而又小,吃的时候要下窑里掏,没有适中的梯子,大人上上下下弓腰曲背的不方便,只能靠孩子。小孩子不懂事,往往会把窖里码得整齐的红薯弄得零乱不堪。也有出事的,有一户人家,一次在掏红薯时不小心把窖口的砖头弄掉了,正好砸在仰脸朝上观望的孩子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大屋窖,屋连着窑,窑连着屋,比一般的房屋和红薯窑都大。顾名思义,是屋和窖的混合体,既是屋,也是窖;反过来,既不是平常的村屋,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地窖。

村里清一色的茅草房,大屋窖也不高贵,也是麦草苫顶。但大屋窖有着别的建筑物所不具备的礅实和厚重感。起屋时,先挖出三四尺深的大坑,然后再沿着大坑的四边沿筑墙起土。墙也是土坯墙,只是厚,足有三尺。这样的建筑格局,使得大屋窑冬暖夏凉,室温稳定,保证红薯不坏的可能性就大。大屋窖设有天窗,白天打开,阳光照射进来,可以增加内部温度,也便于空气流通,夜晚关上保温。前后有窗,极小,平时用厚厚的草席遮挡庇护着。

屋内温度太高也容易烧坏红薯,皮好着呢,里面却黑了心,要么就是黑斑病、软腐病。这样的情况,红薯看着能吃,有人觉得丢了可惜,就拿回家烀了,哪知有股馊味,人吃不了。就说倒在猪食槽里吧,猪也刁,觉得不对胃口,拿大长嘴呱嗒呱嗒拱拱,哼哼唧唧,也不往肚子里咽。

进大屋窖的红薯,有着严格的控制标准。收时犁伤的,运输途中碰破了相的,还在地下就被虫子啃食落下了疤痕的,都进不了窖,自己先坏也就坏了,万一病菌扩散传染给别的红薯,损失就大了。对进窖的红薯严格把关,先是在地里,由年老体衰的劳力负责挑捡,进窖前再次进行查验,尽可能地使红薯无伤疤无病害,不留隐患,这是确保窖藏质量的根本。

人有时不那么灵敏,对温度的掌握还得倚仗温度计。四个屋角,每个角的红薯堆里插一支,基本上就能掌握窑内温度起伏变化情况。

负责看窖的先是二狗,干什么都有一搭没一搭的不上心,窑里的红薯没人偷没人抢,就当没事了。二狗人懒,有时还爱偷拿窖里的红薯,一趟一趟往家里跑时,口袋里没空过,这些还不算什么。冬天家里被子少,二狗冻得睡不着觉,就跑到大屋窖里睡,有人揭发了这种极其自私的邋遢行为,他竟然声称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生产队财产。队长说,你也别狡辩,光说好听的也不顶用,没准人臭得把红薯都熏坏了,还是回家看你女人去吧!

撤了二狗的职,顶班的是黑狗,二狗他大哥。黑狗家离大屋窖近,进窖,回家,都方便。黑狗是属鸡的,一天能睡七十二觉。倒头就犯迷糊,睡一会儿就醒,醒了就能起来看温度计,生产队里专门为他配置了能装三节大号电池的加长手电筒。黑狗看大屋窑,也是人尽其才。

有天夜里,黑狗起来小解,看到眼前有块红薯起了毛,心想坏了,睡前查看还好着呢,一夜没过去咋就这样了?!就想着捡了丢到外面去,哪知道才握住,手里的东西就吱吱吱地狂叫,原来是只老鼠!可怜那老鼠,还没弄清是只什么样的猫,就被狠狠掼在地上摔死了。黑狗恶骂一声娘,顺势抓把碎土搓搓手,去去鼠气,就又回去睡了。

翻过年开了春,生产队种红薯下蛋、育红薯苗,剩下一些再分到各家,开窖一看红薯还是一块比一块鲜,一掐还是津水直流,才从地里收回来一般。队长说,黑狗看大屋窖有功,得记满分,明年看窖的任务嘛,还交给他。黑狗就憨憨地咧着嘴笑,也不多言语。

后来,又有新的发展,小麦也能窖藏了。这种藏法,麦粒不生虫,不发霉变质。只不过,碰到阴雨天久了,窑里容易渗进去水,而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一窖麦子能不能保全,就很难说了。冬春两季雨水少,到不了窑里来,红薯就没有因为雨水浸泡而腐烂变质的。

现在别说大屋窖,地里连红薯都看不到了。吃红薯都得到集市上买,据说摆卖的红薯也多是外地运过来的。物价飞涨,红薯也值钱了,应季的红薯一斤能卖到一元钱,搁到过去,这个价钱想都不敢想。也有琢磨着想种的,却又顾虑重重,地越种越不自信。有人说,也是听外人讲的,现在肥料施太多,氮磷钾过剩,地肥过了头,只旺地上的秧蔓,不长地下的红薯。

大屋窑所在的那个地方,早些年就有人盖上了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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