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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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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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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烟

房子也像缺乏营养,普遍矮小、窄狭,丑陋不堪。

省城下来的知青,打村头经过,就说房子像没有发起来的馒头。话不中听,却在理。进自家门,或者外出串个门,很少有不低头就能进去的,哪次疏忽了,头就可能会撞在门框上,给个惩罚,也帮助长长记性。村里也有高大的房子,初来乍到的知青,把它当成了战争年代遗留下来的炮楼。村民就嗤嗤地笑,笑城里人想象力真丰富,没影的事都想得出来。上了年纪的说,打日本的时候,村里过过队伍不假,但从没看到有兵马驻扎,哪儿来炮楼!

城里来的年轻人诧异,被称之为炮楼的古怪建筑,是烟炕,是用来炕烟的。年轻人战争片看多了,时时想着打仗的场面,把烟炕当成炮楼也不奇怪,因为它比普通房子要高出一大截来,怎么看也不像平常住人的地方。

烟炕是多年前就建好了的,每年启用前都要进行简单的修缮。盘炕的师傅还要根据炕烟热能需要,确定炕内火的走势,然后再结结实实砌上火龙,就是走火拉风的通道。砌火龙的方块土坯单薄,不足二指厚,面积却有八块平摆着放在一起的普通砖头那么大,便于走火散热。小心翼翼地把土坯搬来,横着摆、竖着放,边角紧扣,抹上黄泥,勾严了缝,火龙就搭建起来了。

上边郑重提出要大力发展烟叶经济,村里就格外重视,当年就缩减棉花种植量,腾出土地,改种烟叶。现在种的这个品种,怕水,喜旱,只要保住命,长出的叶片就肥厚多油,质地上乘,容易炕出上等好烟。种烟的地块精耕细作,弄得垄是垄样,畦是畦样,再摊上了一层粪,快赶上了菜园地的待遇了。烟师耐心指导、严格把关,社员言听计从、认真操作,从行距,到株距,再到种的深浅,还有施肥、打杈、捉虫、除草,每一步都不打折扣。

下面的叶子起了“黄”,那是烟叶成熟的标志,到炕烟的时候了。把长熟的叶子打下来,两片背靠背合成一把,用线绳一左一右骑着固定在一根根细杆子上,再架到烟炕的横梁上。横梁上下有七八层,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细杆上固定烟叶时如果两片叶子叠在一起,或烟杆子架得太密,就炕不透,易夹生。也只有烟叶进了炕,才让人明白烟炕为什么要建那么高,不高,那么多杆烟叶哪儿容得下!烟炕都竖有烟囱,烟囱有风拉风,无风造风,风大了火力就猛。

点了火,炕烟才算正式开始,烟师的作用越发显得重要。啥时候加煤,加几锨,啥时候封火,半封还是全封,都得按照烟师说的做。打下手的几个人,没经遇过,稀罕着呢,个个小心谨慎,都是边学边干,边干边学。火候,温度,决定着烟的成色和质量。温度高了不行,低了不行,要想正确把握,就得多看、看准温度计。根据温度上下起伏情况控制火势,谁说的都不作数,温度计上面的刻度才是真理,最能服人。

烟炕半腰处镶着一块耐火玻璃,烧炕人时不时就爬上梯子朝里观望,藉此察看并判断烟的成色。有时看不太清,担心欠火或过火,就得派人进去亲眼探个究竟。炕里头比蒸笼还蒸笼,哪敢久留,差不多扫一眼就急忙跑了出来,那人红头呛脸,一身爆汗,才嚎一声熟呀,要死人了,就跳进了炕边的水塘。

烟炕多建在有水的地方,不只是方便和煤和烧炕人洗澡,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一旦烟炕火龙坍塌,引发火情,也方便就近救助。总不能看着它一烧到顶,一炕烟本已不是小事,再搭上炕里架烟杆的几十根檩条损失就更大。

炕里加足了媒,火势平稳,没有异常,难得清闲,烟师就和几个打下手的“打升级”。因为是外地人,烟师的口音和本地人区别很大,对牌的称呼也不大一样,老把黑桃说成黑蛋,而红桃则还是红桃。烟师性格耿直,出牌时对家示意出黑桃,他一急就说:“我没得黑蛋,还叫我出黑蛋”。另一方的人闻听此言,就吵吵着说他们耍赖皮,要罚分。烟师也不计较,罚就罚吧,他打牌十打九输,也习惯了。他家不在这儿,图的只是个热闹,又不赌金子不赌银,输了赢了都没啥。

只是,村里正好有个孩子叫黑蛋,他这么一讲,一旁的人哈哈笑了,却还一本正经地说,黑蛋只有一个爹,你才来几天,哪有你的份!后来,烟师明白了内情,就改口把黑桃说成了黑桃,而不再是黑蛋了,免得被人说闲话,尽管他知道是开玩笑。

火熄热退,炕门洞开,烟成出炕。几个有名的大烟枪,不请自到,烟炕门口一片欢腾,为的就是深深吞上几口才出炕的烟叶的味道。烟师说,都积极嘛!会听的都能听得出,烟师话中有话,等于在说大家平日里出工干活没这么争先恐后。几个人也不放在心上,只顾着鼻翼大张大合,贪婪得一口紧似一口地住肚里吸,五脏六腑都沐浴在烟草的醇香之中,比喝了半斤烧酒还陶醉。

大家都缺烟抽,有时烟瘾犯了,急得头撞南墙,没别的解决办法,就把干树叶子揉碎卷成筒来吸,好歹冒冒烟,也是解了馋。不管树叶子或别的什么叶子,说到底还都是柴草,吸太猛了烧嘴,和往嘴里喷火无异,烟瘾再大也不敢深吸。

出炕的烟叶,由原先的葱绿变成了焦黄,进炕前摸起来粘粘的一层油,现在再去拿和一般枯焦的树叶没啥两样,只是那股弥漫着的浓郁的味道提醒人们,它们是才出了炕的上等烟叶,有着热焦馍的味道。全村老少齐出动,这次是要把烟叶从烟杆子上解放出来。

才出炕的烟叶皱巴巴的,焦酥,易碎,要放在地上回回潮,待变软了,再一片一片地展开,摞在一起,扎成把,压瓷实,最后才拉到烟叶收购站去卖。卖烟叶也没那么容易,要分出等级来,不同的等级上下差着不小的价钱,烟师耐心指导着大家挑捡。出乎意料的是,黄得纯净无斑的烟叶反倒不是最好,黄中透着青筋,才是最上等的。烟师也没有作太多解释,他怎么说就怎么做,免得返工窝活。

有了烟叶,性急的,揉吧揉吧塞进烟锅,哧啦一根火柴点上就过起瘾来。也有讲究的,土法上马悄悄搞起了加工,或切或刨,把烟叶弄成丝,再文火慢炒,炒时滴几滴平时舍不得吃的香油,也有丢几块糖精的,闻起来会觉得味道更加醇厚,也提神,比揉碎了吸烟末子要拿得出手。“大前门”不是好吗,又能怎么样,还不如这个有味道!加工好了,每人鼓鼓囊囊装满一大烟袋子,哼着小曲满意而去。

烟是另一种口粮,等有空了,再到学校找老师要几本学生用过的作业本作卷纸,一年的烟草储备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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