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生产,说到底,主要还是围绕吃和穿两大项进行的。农业是第一产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不重视或搞不好农业生产会吃大亏。
吃的,无外乎小麦、玉米、高粱、红薯,还有芝麻和各种豆类、瓜菜等。穿的,当然就是棉花了。一种庄稼歉收,还有别的庄稼能弥补上,棉花种不好,冬添棉袄夏添单就没了指望。棉花种植意义重大,非同小可。好钢用在刀刃上,村里成立棉花生产小组,抽调机敏灵巧的姑娘当技术员,把棉花生产的重任交给她们。
棉花的种植,分点播和营养钵育苗移栽两种。点播简单,将三两粒棉籽丢进按行距、株距和深度要求挖出的坑里,加土封盖就完成了,和种玉米、点豆子差不多。营养钵育苗移栽就不那么简单了,光制作营养钵一项,就要经几道手续,像打蜂窝煤球,使用的工具也类似。先把粪土碾碎,再淋上适当的水将土润湿、拌匀,然后才能打制。营养钵呈圆柱形,一端有一个凹坑,把钵体整齐地放入育苗池子里,在每一个钵的凹坑里分别植入棉籽,再封上一层薄土。待棉籽发芽长至一定高度,把苗连同钵体一同起出来,种在地里。这种种植法,苗长在粪土上,养份充足,所以把营养钵称作“营养播”——有营养的播种,也未尝不可。
不管怎么种植,在管理上哪一步都不能少。从最初的间苗,到除草、施肥、浇水,这些和庄稼差不多,一般人都会干。技术含量体现在,为棉花掐头打杈和喷洒农药上。要棉花长多高,长出多少条枝子才掐头,这有一定则模,棉棵太高,下面枝子太多,棉花长不熟就结束了生长期;下面枝子留少了,长不出那么多棉桃,产量又上不去。打杈也是,要分清果枝和谎枝,即使都是果枝,也得按周围地势和通风透光情况,来定夺该打去哪枝,留下哪枝。
最要命的是喷洒农药,这是展示科学种田水平的重要环节。生了红蜘蛛用什么药,生了棉龄虫用什么药,棉花得了干枯病用什么药,还有施药的时机把握、剂量大小,都大有讲究,不能瞎估摸着乱来。当时的农药,有666粉,有乐果,有乳油,最毒的要数1605和3911。后二者,含有剧毒成分,数字代码成药名,带着神秘色彩,听起来令人胆颤心惊,都说那是沾唇落心、三步断魂的毒物。666粉呈土灰色,要和草木灰或晒干了的细沙土掺和在一起,分散一下毒性才能撒。技术员们对1605、3911管控最严,用完后都深埋地下,待下次用时再挖出来。乐果、乳油属中性农药,也采取了相应的管理措施。所以,虽然那时候农药也很普遍,因各种怨恨或冤仇服毒自杀的却很少——想喝也找不着。这都是棉花技术员的功劳。
分田到户后,种棉花也和种植玉米、小麦一样,技术普及得广为人知了。神秘感一消失,对农药的管控不那么紧了,多是随意摆放,加上社会转型,人心浮躁,各种矛盾突出,一时想不开,喝农药寻短见的现象就很常见了。
棉花技术员,听起来好听,并没有特别的待遇,一季节下来能发三五块肥皂。这是她们从地里回来,洗手洗脸洗衣必不可缺的。肥皂洗去了身上残存的农药,也为她们的青春岁月增添了新的味觉色彩。上工的路上,她们的身上总是飘着淡淡的皂香。
棉花技术员做得好的,往往成了小伙子们追求的首选目标。她们在繁重的生产劳动中,施展了才华,绽放了美丽,不少都嫁到了好的人家。是棉花为她们搭起了舞台,给了她们出彩的机会。
等初喷棉一下来,棉花进入收获期,抵抗各种病虫害的能力就强大了。比如那棉桃,长大就变老走味,一没有了吃的,虫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础,很快在与棉花的生死纠缠中败下阵来。一没有了虫的侵害,对棉花的管理也就结束了,技术员们完成了一个季节的使命。她们把喷雾器、灭虫灯,还有剩下的农药,一一收进农具房里保存起来,重新投入到别的劳动中去。
豫剧《朝阳沟》里有这么一段,当演到主人翁银环的发展前景,到农村能干什么时,剧中人物唱道:“当个啥,啥,当个农业科学家!”女孩子心灵手巧,学东西快,做事又认真,从事棉花技术员工作是再合适不过的。她们中多数没有读过多少书,有的能勉强写出自己的名字,个别读过“农高”的,学历和银环相当,称得上是乡村知识分子。在当时的环境下,她们不可能有机会接受严格的更高水平的专业技能培训,只是大致懂得些棉花管理的基本常识罢了,离当农业科学家的目标还很遥远。青春年华,多梦时节,也许她们都有过这样的追求吧!
生产队专门集中年轻的力量管理棉花,并以“技术员”称之,反映了对棉花种植的重视,对科学技术的渴望。
有几年,棉花成了主要经济来源,纷纷扩大种植面积,每家顺理成章地都有了棉花技术员。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娃娃,除了喷洒药物,像捉虫、拿杈,他们也都能很好地完成。于是,专职的棉花技术员就不存在了,也是一个时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