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都是粮食的重要性。有粮无柴,铁锅冷灶,生米做不成熟饭,也同样令人心神不安。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柴火。人又不是猪狗,不能总吃生的、凉的,谁说柴火不重要!国家强调: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居家过日子,衣食住行,也得讲个各方齐备,这样才踏实。
拾柴最好的季节是秋冬两季。秋意渐浓,秋凉上身,树叶开始飘落,爱拾柴或一心提防着闹柴慌的人,就心焦毛乱地在家里蹲不住了。他们士气高涨地挎上篮子,拿着竹筢、扫把,大扫荡一样频频出动。拾柴人一多,就争抢厉害,什么时候拾,到哪儿去拾,大家都在盘算,却又不喧嚷,多是悄没声地进行。老虎一样爱吃“独食”的,如果能率先到达某个地方,就能多拾不少。苦霜一降,犹如下了逐客令,树叶再也撑不住了,头天还若无其事地迎风招展,此时像挨了刀子割、遭了滚水泼,失去了原有的绿色和坚守的力量,在与时令的对抗中颓然败下阵来。
抢占了有利地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把落叶抢着拢在一起,却不急着收回家,等能拾的拾个差不多,再统一往家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时一定要抓紧时间,圈地运动似地把树叶据为己有。好拾的拾完了,动作慢的,再匆忙上阵,就只剩下边角旮旯里很少的一些了。看到别人战果辉煌,心生懊悔,发誓明年不能再马虎大意,一定要逮住机会,也抢个先。霜打过的树叶,已没有多少水分,略为晾晒一下就能烧。
年前年后是拾柴的另一个黄金时期。白垡子地也好,麦地也好,冻酥了的泥土里,高粱的根须已经有一部分裸露在外面了,像在热情迎接拾柴人的到来。拾柴人只需拿小镢头轻轻一叨,那团根须就归自己所有了,一个上午总能拾一篮子,有三二十斤吧。高粱根俗称小黍疙瘩,是砍高粱时留在地下的,同样的,玉米秸如果那样砍,也会在地里留下一个根疙瘩,也能像这样拾回家来。同是庄稼根须,割剩下的麦茬,也有人想着去拾,大白天不用说,黑夜里摸着也能拔,双手握紧,左右开弓,也不费大力气。麦茬根部似乎已具备些木质的成分,比麦秸要好烧。还有杀过的麻茬,如果能把那些铁钉一样长在地下的东西掘出来,比麦茬更耐烧,几乎可以等同于碎劈柴了。
拾柴拾得山穷水尽,地面上实在没东西可拾了,就开始打树的主意。起初是想点子挖树根,河堤上的树被伐作梁檩后,社员就一窝蜂地朝那儿奔去。一时间,拾柴大军人头攒动,铁锹、镐头、板斧齐飞,场面犹如农田生产大会战。树干被伐走,树坑还大嘴朝天地存在着,那被斩断了的树根茬口上还冒着津水,拾柴人发扬愚公移山精神,挖人参一样追着树根刨。树根由浅入深,由粗变细,直到钻得深而又细得不值得再挖了,才肯停下手中的家伙。穷追不舍,穷尽一切,执着得有些残忍。除了桐树的根水分大、木质松,进了灶膛不起火,别的树根都好烧,和树身子没啥区别。
树根也刨光了,不能挖活的树。柴还是要拾,人就想着砍树干离地面较近的枝桠。这当然容易做到,只要有把斧头,或者一把加长了把柄的镰刀就行。村村都有护林队,砍树枝被护林队员发现并制止了,多数时候过去也就过去了,只要别再干那傻事,就没人会追究。倒霉的时候,如果赶上抓阶级斗争新动向、新苗头,正缺少批斗对象,砍树枝的人很可能就成了把子,态度稍不老实,胸前挂上牌子游街去吧!理由很简单:不干好事,就会给树“剃头”,破坏林业生产,挖社会主义墙角!尤其夏天,树枝子砍下来,树叶喂羊或撸下来沤肥料,剩下的枝干晒干了还能烧火做饭。这样的事当然会有人干。剃头的牛小,有名的看东西金贵,爱斤斤计较,服务也不是很让群众满意。就有人说,牛小剃人的头,比不上这些人给树剃头用心。
河坡地里或田埂上的野芦苇和茅根草,也是被收拾的对象。其实芦苇和茅草不重要,它们蓬勃而生的白花花的根茎,才是人们真正想要的。挖取它们,最适用三股铁叉和抓钩,入土利,探得深,又不易挖断根,一团土兜出来,摔打摔打,一把长短不一的根条,银线一般就呈现在面前了。这些根饱含水分,而且有股甜味,拾柴人渴了,填一节在嘴里,一嚼一口甜水,透着清香。人能吃,猪羊更爱吃,比青草还受欢迎。不过,猪羊们有没有那个口福,要看人肯不肯施舍了。
拾回的柴火垛成的垛,远不及麦秸垛气派、有型,垛里的成分却丰富多彩,庄稼的秸秆、枯萎的茅草,树上长的、地下生的,软的、硬的,都团聚在一起了。望着劳动成果,想着饭菜的香味,拾柴人满心欢喜地笑了。
现在,乡下的生活方式,和过去大为不同,日子过得滋润多了。烧水做饭也同样是气呀电呀的,还存在着的土锅土灶,都作了改良,外形美观大方,科技含量和制热性能大大提高,过去烧一锅水用的柴,现在能烧两三锅。节省下的柴火,一家一家堆成山,过去是财富是好日子的象征,现在想甩也甩不掉,成了累赘、祸害。别说拾柴,刚打下来的麦秸都想就地焚烧,刚开始看得人心疼,多好的柴火呀,可惜了!一年一年,遇见的一多,也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过去牲口喂麦秸,现在耕种机械化,一不养牲口,麦秸就用不上了。前些年,每到烧荒的时候,县里乡里专业执法部门就派人下来,开着载有高音喇叭的宣传车,声势浩大地到各村里转悠,还张贴了乱烧秸秆要重罚的告示。可效果并不好,时不时还能看到,不是这儿火光冲天,就是那儿狼烟又起。烧不了,堆放起来又占地方,就想法子撮弄到地头壕沟里,任其沤烂变臭腐败掉。实际上,这样处理又带来了另一种污染。有人说,能把这些秸杆利用起来就好了。
好拾柴的那一代不少都入土了。拾柴烧的故事,后人只能从书本上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