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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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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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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棉花

炸了絮的棉花极少有掉到地上的,说是拾,其实就是采摘。这是乡村语言上的独特之处。

那时候,追求的仅仅是吃饱肚子不挨饿。天经地义,从公社、大队到各生产队,再到全体社员,都特别看重粮食的增产增收。但是,如果说从不看重经济发展,也不确切。因为除了普及小麦、玉米、红薯这些被称作口粮的农作物,也很看重芝麻、绿豆,还有就是烟叶、红花、腊条子等所谓的经济作物,也会兼顾种植。它们的地位,难与小麦、玉米相匹敌,不易耕种的边角地带,通常是它们的栖身之所,种的少,形不成规模,产量上不去,能卖钱也是有限的。特别是芝麻、绿豆那些,还被称作“小庄稼”,字面上看就处于弱势。棉花,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经济作物,大面积种植,又指派有专人管理,种子,肥料,农药,地膜,样样都是上等的、足用的。棉花的地位之高和人们对种植的重视,由此可见。

从春分过后几天下种到收获,在棉花漫长的生长周期里,需要人们日复一日的付出。七月七,拾半斤。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时,也是棉花成熟的开始。相比于脱坯打墙、扬场放磙、兴修水利、长途贩运,拾棉花是最轻巧的,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孩子,都干得了。生产队分派生产任务,不用多想,从来都把老人、妇女,以及过早辍学的孩子,列入到拾棉花的队伍中去。

第一朵棉花炸蕾吐絮时,地里还是枝青叶润的繁茂景象。炸开的棉桃,一分为四,均匀别致,棉壳夹着绒絮,黑白相间,豁亮醒目。棉花开在最底层,拾花人深深地弯下腰,无名指外的四根指头各就各位,正好把四瓣花采摘下来。最先开出的棉花,因为不能很好地晒到太阳,加上天气有时湿潮,总害羞似地施展不开,花絮萎缩成团,棉籽也不饱满。这样的棉花色泽黯淡,弹起来费劲,纺线也容易断,卖不出好价钱,只能混合着使用。头喷瓜不甜不说,模样小而且还极不周正,头喷棉花也大抵如此。

随着节令变化,棉花日渐凋零,步入生命的晚期。太阳穿枝过叶直射到棉桃上,再绽出的花绒就蓬松、硕大,有着自然天成的耀眼的光泽,棉花收获进入最佳时机。那一团一团洁白的棉朵,是对土地和劳动者最好的回报。拾花人笑逐颜开,追星逐月一般格外上心,一丝一缕都会从棉壳的夹缝里抠下,放进缠在腰上的布袋或挎在肩上的篮子里。中喷棉花的质量最好,卖的价钱也高。打发闺女出门的人家,总会想办法弄些中喷棉花做棉袄、套被子、织床单,似乎只有这样,才觉得对得起女儿。

花开时节,最怕阴雨来袭。雨水和潮湿的天气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摧毁棉花,却足以使那炸开的棉桃,再难保持自身的清洁,总是污渍斑斑,霉点处处。面对此情此景,拾花人常常一声叹息,多招人喜欢呀,就这样糟蹋了!因雨而脏了的棉花,在地里收拾不得,任你心灵手巧,任你厚爱有加,也难还原棉花质地的洁白。

棉花比玉米收得晚,学校的秋忙假都收假了,棉花还开在地里。响晴天,棉花满地闪耀着光芒,一遍拾完,紧随着就又要从头拾第二遍。生产队劳力不够用,队长就向大队反映,请求支援。村村都忙,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可能把哪个村的活停下,去支援你那个村。没别的好办法,大队就打学校的主意,要学校停止上课,全力支援村里拾棉花。校长,还有老师,可能就是那个村的一员,听说要学校停课支农,正巴不得呢,棉花万一真要坏在地里,也有自己家的一份。

孩子们玩心重,到室外劳动,不管干什么,总比坐在教室里受约束要轻松有趣。学生大军浩浩荡荡开进棉花地,大有决战决胜的气势。万万不能小瞧小孩子,他们人小手快,动作麻利,一书包拾满了,倒在村里准备好的大筐里,就又去拾,大人心里乐开了花。

学生干活靠的是三分钟热度,人累了,出汗了,手扎疼了,动作就慢了。村干部派人到大队代销点,买几斤水果糖发给学生,每人两块。得了糖,甜了嘴巴,心里一高兴,干活的潜能又被激发出来了。也有的把糖精冲在井拔凉水里给学生喝,这都算好的,比收玉米前嚼吸玉米秸秆那点甜水要好。糖是上好的东西,农村煎熬中成长的孩子,都渴望享受那种香甜香甜的如梦如幻的味道。反过来,别说糖了,一口水都没有,活也得照样干。可能考虑到劳动者还是一群孩子吧,才破天荒施舍了这样的好处,成年人不可能享有这样的待遇。

再过些日子,花棵子枯死,棉花彻底结束了漫长的生长季节。这个时候,秋风萧瑟,天干物燥,花絮很容易沾上枯焦了的花叶碎片,星星点点,如麦粒、如黄豆大小,人工择剔不尽,上缴国库验收时大打折扣,质检人员至少会压低一个等级的价钱。这样的杂物,轧花机器倒是能剔除。

千万别以为拾花轻松,久了也累人。一次次俯身下去采摘,腰背的酸痛难以承受不说,手也很容易被扎伤,指甲盖四周会长满倒刺,挨着碰着都疼。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活,没哪一样是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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