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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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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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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车

孩子们聚在一起,除了没轻没重的打闹淘气,有时还爱玩“翻大车”的游戏。

一个稍大些的孩子,先壮了胆趴在地上,上面摞三四个小些的孩子组成人墙,再有孩子用力往一边推,人墙就倒了。这个游戏就叫翻大车。参与其中的孩子精神焕发,乐此不疲,个个像沙场勇士。甘当“车底”的,被压得红头呛脸,热汗直流,不用说也遍身泥土,此时正英雄般地享受伙伴们的赞美。

这种游戏,起源于民间翻大车的劳动场面。常见的,肩挑背扛搬运东西,固然精神可喜,可毕竟力量有限,万一东西很多很重,或想一次多运些,还是用车方便。当要把大车上的东西快速卸下来,就得采取“翻大车”的方式。所谓的翻,也是侧翻,并不是底朝天。把撬杠从一侧插入车底,利用杠杆原理,一点一点撬动,直到大车侧着立起来,里面的货物倾泄而出。

翻大车需要花费大力气,说明它的稳定性好,不易颠覆,所以大车又叫太平车,也是顾名思义。和已经出现的架子车,以及少数人家还在使用的独轮车相比,大车的确要大得多,运载量也大。

村子里的两辆太平车,原本都归个人所有,后来实行集体化时“入公”了,才成了生产队的财产。太平车的构造复杂,涉及到木业、铁业、漆业和设计多个行当,一般的制作工匠难以胜任,必须由技术实力雄厚的专业作坊来完成。

宽厚的车梁,坚挺的扶手,密实的箱板,比锅盖大得多的车轮,榫卯交汇处,还有车轮边沿,都有纱锭粗细的铆钉加固着,大车看起来坚牢、稳重。两边的车帮,一里一外设置着双重把手,直立在车厢上方的为主把手,翼出的为辅助把手。两个把手之间有横梁相连,形似耙床,在车轮上方形成了一定的保护空间,运载的麦秸、柴草,就不会卷入车轮中。这样的设计,比单把手要美观大方。胆大而又调皮的孩子,在大车双把手的横梁上跳跃玩耍,常常遭到大人的喝斥。

太平车庞大、笨重,使用起来就不那么简单。它不适宜于快牲口驱动,只适合于牛,所谓的“老牛拉车”,大概就是指的这种车。因为速度慢,才更见其稳。三头牛套上,响鞭一甩,感觉全来,太平车隆隆前行,那声响舒缓而又有韵味,能让人真切地感觉到乡村生活的恬淡和悠然。在草房处处,土路承载行人脚步的年代里,太平车行至何处都会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赶车人一般都是老把式,眉毛胡子一把,脸上皱纹纵横,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到这个年龄,早熄了火气、刹了性子,和牲口打了多年交道,做事也不再莽莽撞撞。牛天生肉性子,驾驭它的人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慢慢往前挪。牛耐力好,能长时间不间断地跋涉,真要走起路来,总体上也不见其慢。

使用太平车,最有讲究,也最费力的要数转陡弯。单靠牲口拉不行,还需要人掌控方向,有时要把后轮或一侧的轮子抬起或撬离地面,才能如愿完成转弯动作。不过,用不着赶车的把式操心,有专管这事的。所以大车真要出动了,必须配备两个人,一个使唤牲口,一个调整方向打下手,犹如汽车上的正副驾驶员。经常转弯,轮轴磨损就厉害。车的一侧,两个把手下面挂着的油壶,就是为轮轴提供润滑服务的。太平车多在村里或村边的农田里活动,不是拉庄稼,就是运粪土,转弯抹角多,对两个人的能力和配合默契程度,也是一个考验。

娶亲时没车,也不兴抬轿子,没办法,就在驮车上放张门板拉新娘。驮车前突后撅,新娘子嫌不稳当,赶牲口的有时心里也不踏实。最适合的,还是太平车。“好”到来的那天,车身上招招摇摇地贴着大红喜字,牛的犄角上也象征性地裹了红布。喜车喜牛装扮一新,按照事先的约定,准时停靠在新娘家门口。赶车的把式出门特意换上了才浆洗过的衣服,此时悠然地坐着喝茶吸烟,享受着平时难得一遇的贵宾待遇,脸上闪动着喜悦的光芒,静静等候发嫁时刻的到来。

都是亲戚连亲戚地牵线搭桥,结为儿女亲家的两家,相距十里八里就算远了,近的三五里,也有东西两庄相邻只有里把地的。新娘就要正式步入婆家大门的娇羞和美丽,在蒙头布蕴着的一片红里悄然绽放。享足了烟茶口福的车把式,一尊神似地端坐车头,心花怒放,喜气洋洋,鞭子甩得格外的响。

娶亲和空车差不多,转弯也轻松,人在后面若无其事地轻轻一点,新娘的腰身连晃一下都没有,方向就调整过来了。现在,太平车见不到了,“牛车新娘”也只能说说罢了。当年借着太平车嫁入婆家的女子,也早已经是儿孙成群。

村里的公有财产,杂七杂八不少,最大件,最值钱,也最被看重的,还数太平车。用时从库里推出来,用完再推进去,丝毫不含糊。车库属太平车的专享,别的物什一概不能入内。

有一年,一个野戏班子来村里搭台唱戏,有人提议把大车推出来,腾地方让戏班子住,老队长火气腾地上来了,当即就开了腔,骂出馊主意的人咋就不知道为队里着想呀,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四个轮子的太平车村里就两辆。戏班子最后也住下了,住的是为看护庄稼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窝棚。生产是大事,戏班子不但没因此就认定村里人薄情寡义,反而很受感动。对太平车的保护,其实就是对农业生产的看重。

戏班子里老少七八个人,也都是头顶高粱花子的泥腿子出身,当然知道生产工具的重要性,临撤场的那晚,还特意加演一出《穆桂英挂帅》,以示理解和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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