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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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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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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器时代

石磙

有歌中唱:哥比园中一枝梅,妹比喜鹊梅上飞。喜鹊落在梅树上,石磙打来也不飞。把喜鹊、梅树和石磙放在一起,比对出了石磙的份量,也形象地表达了小女子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石磙是最原始的脱粒工具,活跃在打麦场上不知多少年了。在机械化之前,小麦、大豆,还有高粱、谷子,收割回来堆在场上,要指靠牲口拉着石磙碾压脱粒。石磙足有五百斤重,经常被乡间汉子们当作比试膂力的试金石。劳动的间隙,几个人一起哄,膀大腰圆、年轻力壮而又想展示一下身手的,就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了。朝手心里吐口唾液,狠狠地搓几下提提精神,也是自我加油鼓劲,简单的准备过后便开始动作。深蹲,运气,铆足劲儿,眨眼功夫就把石磙抽站起来了。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却还有人嫌不过瘾,就又继续刺激那人,说,这算哪门子本事,不用手也能把石磙竖起来才真有能耐。已初显功力的汉子,听不得也受不了这番尖酸刻薄的风凉话,就趴下去用肩膀扛、用屁股撅,反复试着折腾几个来回,脚下蹬踩出了坑,身上磨蹭破了皮,石磙也没站起来,那人脸上挂不住,就有些窘。眼看大戏即将落幕,这时又杀出一个人,边紧扎腰带边说也来试试。在力量、技巧和因渴望一鸣惊人而展现出来的气势的作用下,他果然成功了,人群里一片叫好声。

无论成功失败,他们都是乡村大力士,民间真英雄。这么有力量、有震慑力,名声一传出去,走出去一般人不敢轻易傍身,因而就成了众多女子心仪的对象。现在的一些举重运动员,不少出自农村,并非偶然。乡里人得天地自然滋润,天生力气大三分,又能吃苦,一经专业训练,特别容易出成绩。能掀翻石磙的人,如果遇上适合的发展机会,说不定在体育上可以出大彩,能夺奥运冠军,成就人生大辉煌。

石槽

石槽,也是食槽,牲口的饭碗。《红楼梦》第六十五回,写了“二马同槽”的故事。贾珍、贾琏哥俩,骑的马自然非同寻常,曹雪芹没有交待是不是在石槽上喂养的。木槽不结实,又漏水,马厩弄得湿漉漉的,沼泽一般,牲口养不好,主人骑起来也不踏实。石槽,青石的红石的都有,四边沿都有半拃厚,牲口倚靠,在上面蹭痒,只能使石头越发光亮,不会损毁。同槽的马匹就是万一撕咬踢腾起来,再怎么冲撞也无碍。村里人对马自然十分敬重,称马为大牲口。按理说,有大就有小,但村里从不存在“小牲口”之说。牛、骡,还有毛驴,身架都不小,在农业生产和服务村民上,它们各有千秋、各有所长。“骏马能历险,犁田不如牛”。牛性格相对温顺,使脾气耍性子的机会少,就屈就在木槽上嚼食草料、反刍度日。每逢过年,主人一视同仁,在石槽、木槽上都贴上“槽头兴旺”的红字条,既图喜庆,也是祝福。

分田到户后,粮食增产丰收还得靠牲口帮忙,牲口的地位更高,连为女儿寻婆家都把男方家养没养牲口作为筹码。形势所迫,牲口走进了千家万户,人人都成了饲养员。

生产队原有的木槽散了架,当柴火填灶膛烧掉了,几个石槽又不够分,就有人想点子打制水泥槽子,也有把圆柱状的大型铁油桶对半锯开,去了油腥味当石槽用的。水泥的,木头的,铁质的,哪样都比不了石头的牢靠好用。农业生产机械化程度逐渐提高,村里不再养牲口,石槽或用于砌院打墙,或被弃置一旁,或没入荒草,再难有露脸的机会。农用车辆全面普及,突突突,冒着油烟四处奔跑着的铁疙瘩,挤走了牲口的欢叫声和扑鼻的草料香,村子里单调了,枯燥了,也沉寂了。不久以后,再说“人欢马叫”这个词,恐怕也难体会那种真切的意境了。

石磨

村里常见的石器中,石磨的材质是最好的,暗红色,通体纯净、密实,看不出一点儿杂质、一丝纹路。由不得不佩服选材用料标准的苛刻,石匠师傅目光的独到,这些也是出于对磨面过日子的看重!一望无垠的大平原,良田沃土,插根葱能长出大树,自然难觅石头的踪影,哪怕鸡蛋大小的也没有。村里的石磨,来自哪座山中?它们家在何处?出自哪位匠人之手?在石料选取和加工过程中耗费了怎样的周折?两扇庞然大物怎么就到了村里?自哪一辈人传下来的?一连串无从寻找答案的疑惑。

磨口连着胃口,磨屋连着厨屋,两扇石磨间纷纷扬扬的播撒,穿肠入肚,成了温暖茶饭。磨面是粮食生产加工的最后一道工序,石磨自古就与人有着紧密的联系。天长日久,人们对石磨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图腾一般的崇拜敬仰之情。每年正月初十,是石头神的生日,磨屋就要享受香火的供俸,主人在磨前双膝下跪,虔诚地磕头祷告,感恩着石磨一年年在养活生命中做出的贡献。

石臼

石臼,也叫石碓窖子。大的石臼,形状和石磙差不多。石臼主要在脱去谷类的外壳时使用,也有砸东西的,如要粉碎晒干了的红薯片、细粉条,还有棉籽。村子小,住户少,石臼也不多,仅有的几个都在宽敞的地方放置着,也好方便乡里乡亲使用。磨有磨坊,因为石磨需要一个比自身大得多的磨盘托起,磨盘是木头打制的,怕阴雨。石臼就不一样,就在地上放着,风吹雨打都不怕。有一次,盗贼进村,还没动手就被发觉了,“抓贼抓贼”的吆呼声四起,贼人见没有下手机会,也是被逼无奈,就来了个顺手牵羊,把石臼头给掠走了。原来,盗贼有盗贼的哲学,也是忌讳:出了门不能空手回来!否则,再行动容易失手。大概也是一种独特的心理暗示吧,他们也渴望成功,不想让偷而不得的“晦气”上身。

用石臼,需要力气,还得有准头,如果把握不住方向,就可能把石臼沿砸烂。村子里常有锔匠来招揽生意,把破裂了的缸呀盆呀坛呀锔起来,供主人继续使用,石臼烂了锔不得,只能上铁箍。村里有个石臼,就加了箍子,裂缝里时常塞着粮食。听大人讲,就是一个莽汉出手没轻重打坏的。

还有一种石臼,体形较小,臼口比茶杯大不了多少,工作原理和大石臼一样,只是粉碎的对象是大蒜、辣椒、生姜和韭菜花、香椿叶。夏季村里人家常吃的凉拌菜,调味的蒜泥,就是这种小石臼里加工出来的。葱、姜、蒜、辣子混合而成的佐料,加工起来也不是非石臼不可,只是大家都认同这种从远古传来的石头磕石头的加工方式。现在城里一些饭店的厨房里,依然在使用这样的最原始的佐料加工工具。有的即使用不着,也爱有模有样地摆上一些,就当招徕顾客的招牌。中老年人爱怀旧,知道了就想着看看,年轻的没见过,也想探个究竟。如此这般,还真为饭店招引来不少客人。小小招术,旺了生意,开了财源,成了景致。

石门礅

石门礅,又叫门枕,就是门的枕头。村里缺少大富大贵的人家,祖上都没传下啥大的基业。从住房,从院落上看,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家强多少。有好多人家的住房,连石门礅都没有,门下凑合枕着的是一块砖头。砖上刻有圆槽,门轴置入槽内,或开或关,摇摇晃晃,要不了多久,砖枕烂了就得再换一块。砖枕不结实,人不小心一倚,猪羊一拱,门就滑落了。很多人家在门轴和门框之间装上一根铁链子,就是为了防止门板脱槽倒下来。石门礅不一样,有了自身那个重量,安装时又一半地上一半地下,处于半隐埋状态,就特别牢固耐用。很多文学作品或影视节目表现开门关门动作时,爱描摹其声音,那声音就是门轴在石门礅上转动时发出的。和飘在农家院子上空的炊烟的味道一样,那声音是家的符号,是生生不息的生活的写照。

石门礅,大多为青石,外观粗糙,纹络、棱角清晰。村里还没见过有红石头作门枕的,青石较普遍,大概取料容易。前几年有人到乡间收购石门礅,不管出于哪种目的,用于何处,据说都只要红石。红石石质细腻,便于雕刻下龙凤、狮虎和牡丹、兰花等瑞兽祥物。

石门礅是门第高低的象征,有着深刻的寓意。说谁家的门坎高,就是夸谁家在社会上有势力,有地位,走到哪儿人都看得起。够上了门第高的,和攀上龙附着凤差不多,那是很值得夸耀的。门第高,地位显,有威望,不用说家里的石门礅也一定高大,威严,富贵。或者说,石门礅高了,才把门坎撑了起来。小小石门礅,映出大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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